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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評|《恐怖鄰人》(2016):無形的氣泡

曾有學者做過這麼一個實驗,在閱覽室剛開門,而全區只有一位讀者時,刻意安排一個人去坐在這位讀者的旁邊。結果事實證明,80位受試者,全部都感受到自己的領域遭受侵犯。

這項實驗說明了交往雙方的人際關係及所處情境,直接決定了自我空間的範圍。這稱為交際距離(Social distance),學者將其分為四類,由近至遠,分別是親密距離(0.5m)、社交距離(0.5~1.5m)、禮儀距離(1.5~3m)和公共距離(3m以上)。

在不同情況底下,任何人都會擴散出一個無形的氣泡以進行自我防衛。走進人擠人的捷運,泡泡會幾乎消失;進入人煙稀少處時,泡泡通常會膨脹至最大(但如果是親人靠近,泡泡隨即又會不見)。任何任意試圖侵犯這個氣泡的人,都會使人感到被冒犯。

由黑澤清執導的《恐怖鄰人》(クリーピー 偽りの隣人 ,2016),通篇便玩了許多關於距離的趣味。

本片講述退休警探高倉(西島秀俊 飾)在一次的判斷失誤之下,致使自己提前退休,前往大學任教,與愛妻康子(竹内結子 飾)重新展開新生活。搬到新家後,試圖與鄰居互動的他們,卻發現事情不是這麼容易。

這個「鄰」字在日文片名及中文片名同樣被使用,其實饒富趣味,「鄰」字除了字面上的「鄰居」之意,也有「接近自己、附近的人」的含義。前述所說的,人身上的泡泡,是不得見的,卻是本片的母題之一。

劇中的鄰居西野先生(香川照之 飾)並非本片唯一的鄰人,看似位居正義一方的退休警探高倉和其助手野上(東出昌大 飾),也同樣不斷破壞距離分際,對他者造成威脅感。然而,與他人保持距離的人卻也不代表能全身而退(如那同居的母女)。

《恐怖鄰人》(クリーピー 偽りの隣人 ,2016)電影劇照
《恐怖鄰人》(クリーピー 偽りの隣人 ,2016)電影劇照

對鄰人的恐懼,在任何國度都有類似的創作,麥可漢內克(Michael Haneke)的《大快人心》(Funny Games ,1997)和喬爾埃哲頓(Joel Edgerton)的《非禮勿弒》(The Gift ,2015)皆對此有過細密的觀察,同樣呈現了夫婦被鄰人入侵的故事。

有別於人口密度多半鬆散的歐美,日本人口密度相對高,每到地鐵尖峰時刻,乘客皆難逃被擠成人乾的命運,顯然難免失禮的推擠與碰撞恰恰與日本注重禮儀的文化相衝突。如何適度地調整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卻又不失禮數,無疑是日本人在人際相處上的重要課題之一。

在本片的開場,高倉與太太康子遷至新居,帶著禮物拜訪鄰居,但卻立刻被隔壁的一位女鄰居婉拒,直言這裡沒有送禮的習慣。而另外一位住戶西野先生則未回應門鈴。

待隔日康子獨自拜訪時,西野首度露面,只是態度保持冷漠,明顯不願與人打交道。第二次會面,他遭受了高倉家飼養的狗馬克思的「襲擊」,或說熱烈迎接,一瞬間,康子與西野家玩成了破冰,正式建立關係,然而很快的,卻又因為康子無意間的詢問,冒犯了西野,不歡而散。

《恐怖鄰人》(クリーピー 偽りの隣人 ,2016)電影劇照
《恐怖鄰人》(クリーピー 偽りの隣人 ,2016)電影劇照

從拒人於千里之外到關係的建立,直至關係破裂。康子不斷被西野忽冷忽熱的態度所操弄,甚至心情受到影響。而當西野以妻子憂鬱症為由使康子卸下心防後,心理距離的拉近,隨之而來的就是自我空間的侵犯(首次是公園找狗戲,再來就是隧道戲的觸碰)。

至於高倉與西野首次會面時,西野則更不客氣的直接跨入親密距離,而高倉卻不知迴避。別忘了,故事的一開場,高倉正是因為犯下了誤判距離的錯誤而陷自己於險境。自認已以理性論述服人的他,自告奮勇背對正在狹持人質的連續殺人犯,導致自己在極近距離的情況下遭到刺殺。高倉對距離的拿捏失當,後續在本片將會一再的被強調。

當高倉與助手野上與失蹤案關係人多惠子(最所美咲 飾)首次相遇時,野上便在初見面的情況下,伸手拉住了多惠子(這種極富侵略性的辦案方式,將助他立功,也將導致他的死亡)。日後,在調查的過程,基於高倉對於辦案的執迷,使得他多次忽略分際,侵犯了多惠子的自我空間,甚至再三以肢體觸碰的方式迫使對方就範,終使多惠子情緒崩潰。

就此意義而言,筆者認為高倉與野上之於多惠子、康子之於西野,空間的被侵犯在本片顯然並非尤指一組關係。而高倉對距離的忽略,則更彰顯於片末的對峙戲碼,他無視舉槍的西野,可能再次重現片初的悲劇,這次雖成功逃過死劫,卻慘遭康子偷襲(然而,是否是套好招,我們沒有足夠資訊確知)。

《恐怖鄰人》(クリーピー 偽りの隣人 ,2016)電影劇照
《恐怖鄰人》(クリーピー 偽りの隣人 ,2016)電影劇照

對鄰人的提防意識,是古今中外太多創作的主題,但黑澤清除了以故事述說,更巧妙運用了鏡頭的鬆緊與角色位置的調度來呈現距離感,指陳人物的性格與權力關係之變換,實為巧妙,仍是大師手筆。

即便《恐怖鄰人》在故事情節上有敘事調性不統一的問題,但也僅止於「問題」,而不見得完全是一個「毛病」。後半段忽然急轉直下,迅速揭露了暗室的真貌,固然有些令人錯愕,卻又忍不住欣賞黑澤清的膽識。倒是結局又太理所當然了。

比起《岸邊之旅》(2015),我更欣賞《完美的蛇頸龍之日》(2013)那肆無忌憚的黑澤清,所以我願把《恐怖鄰人》視為他的某種回歸。

《恐怖鄰人》(クリーピー 偽りの隣人 ,2016)電影預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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