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曼菲》(2017)在台北電影節作為閉幕片首映,許多好友在映後紛紛第一時間激動表態,稱之為今年台灣最好的紀錄片。筆者在日後終於得以一窺電影面目,完全體悟本片帶給觀者瞬間的情緒能量是從何而來。透過已故舞蹈家羅曼菲的照片與演說、其學生的舞蹈和詩,導演陳懷恩創造的氛圍的確是令人難以抗拒的。
然而,細細咀嚼,初含糖衣的滋味逐漸散去,卻發現糖果的滋味不太明朗。
陳導對本片的攝製確實著力甚深,拍攝地點橫越大洋,策略是採取訪問她的至親與親朋好友,試圖讓每個人回顧自己認識的羅曼菲,藉由這些大家零散的印象來拼湊出這個偉大的舞蹈家的真貌。
顯然,多數人在受訪時都提及羅曼菲親切可人、古靈精怪的一面,也談及她對舞蹈的天賦與堅持。同輩說她是少數非科班出身的天生舞者,晚輩則說她有著迷倒眾生(尤其北藝學生們)的魅力,搭配羅曼菲的成就說明與她美貌的陳設,觀者的情緒很難不被牽動,也不免激發出更多對此人的好奇心。
但是觀者如我,濃濃期待很快感到挫折,因為陳懷恩導演根本無意談一個女人,而在塑造一個神。一個神,沒有人性,唯有神性,祂沒有私生活,沒有私慾,當然也沒有攤在陽光下的感情生活。片名也許藏有玄機,以「曼菲」為名,或透露了陳懷恩導演只願談她三分之二的面向,那個「姓」的部分,「女生」的部分,果真付之闕如。
事後上網資料搜集,不少文章談到羅曼菲的人生有過幾段徹骨銘心的感情,透露她的情路是不盡順遂的云云,但這些際遇也無疑對她的人格乃至創作影響甚深。導演究竟是顧忌一旦放入這些內容,會讓電影一下變成《黃金時代》(2014)般的史詩,擔憂駕馭不了?還是針對感情這一條線,沒有足夠的訪談記錄來支撐出一個完整的篇章?我們不得而知。
但可以確知的,導演的選擇,即便造就了一部完整,乃至動人的電影,卻造就了一個殘缺的女人形象。此外,電影最為筆者感到唏噓的一段,是羅曼菲的好友質疑她無法詮釋出芙烈達卡蘿(Frida Kahlo)的憂傷,但隨著她富有說服力的演出,她才驚覺「原來曼菲也有憂傷的面向」。此說,基本上又顛覆了其他受訪者對羅曼菲的印象,而這不恰恰可能反映了三件可能、一個千真萬確?
一是可能多數人對她的認識僅停留在表面、二是可能少有人願意去揭露自己對她的真正理解、三是可能導演不願意呈現其「太人性」的一面。一個千真萬確是我們要透過這樣的訪談式紀錄片去了解一個人的真正全貌,是千真萬確的絕無可能。
相信陳懷恩導演是睿智的,他深諳此道。最後,編導將羅曼菲的成就以條列式佔滿銀幕,跟著拍攝人群簇擁著羅曼菲的肖像,學子排隊上台領取以其為名的獎學金。一個女神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