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圖取自網路,電影《假如我是真的》。)
第一次聽到《假如我是真的》(1981)一作的大名,乃是在賈樟柯導演與聞天祥老師對談的講座上。那時賈導提到年輕時在家鄉的錄像廳看了不少禁片,此片對他造成了不少衝擊,影響至深。
適逢王童導演的新作《風中家族》今年就要上片,便找來看看。這是王導演的處女作,據說當初好幾位導演都因故放棄掌鏡,遂由他代打上場的,沒想到初試啼聲就一舉拿下了當年的金馬獎最佳影片、最佳改編劇本和最佳男主角,三項大獎(但最佳導演一獎卻未獲提名)。
不敢說該片「歷久彌新」,但至少以現在的眼光來看,仍能使人覺得妙趣橫生,且依舊擲地有聲。
背景在文革之後,上山下鄉的知青李小璋回鄉探訪未婚先孕的女友。那時可沒有先上車後補票這樣的事,他非得娶她不可,但女友父親卻要求他至少得「上調」回鄉,否則絕不認可兩人交往。
女友仍瞞著父親懷有身孕一事,但肚子一天比一天漲了,等到「東窗事發」那天,在那淳樸的世代,她也只能選擇一死。
煩惱的李小璋也不曉得哪來的閒情逸致去看戲,但票早已售罄,為了偷渡入場,他假冒自己是來自北京的高幹子弟李長城,果然成功。戲後,當地局長、副市長等官員信以為真,熱情款待。李小璋心想,不如繼續假冒,與達官貴人打好關係,幫自己的「好友」李小璋求個「上調」,不成也就「上吊」算了。
畢竟是三十四年前的電影,開場得用字卡強調李小璋是投機取巧的青年,片尾也沒忘了再上個字卡強調李小璋的下場是「正好警惕一些抄小路走捷徑,不肯腳踏實地的人作為借鏡。」
在時年的台灣拍出這樣的電影,固然有批判共黨的企圖,既然如此,安排苦難同胞慘死於苛政底下絕對合情合理,但又在片初片末強調同胞之死,乃是「咎由自取」,還真是有些弔詭。
這可說是一部批判中國人「靠關係文化」的力作,而如此文化,絕不僅發生在對岸,中國如此,台灣亦然。王童導演有無「藉匪諷己」的企圖,也是滿值得玩味的一點。
該作的盲點乃是出在對於角色的心理轉折著墨至淺,如李小璋太理所當然,太膽大包天的投身詐騙事業,從頭到尾沒有懼色,無憂無慮,是說太單純,還是太不怕死?但該劇的好處是,賦予其行騙的理由充分,我們知道他不是沒事吃了熊心豹子膽,而是不這麼做,也是死路一條。
只是在劇中,李小璋畢竟不是演員出身,這樣信口開河,本色演出,竟能騙倒一連串高官,還是有些讓人難以置信,不過我寧願相信這是原作、編導有意諷刺這群中共高官全是群草包,才會愚昧至此。
由譚詠麟飾演的李小璋,從頭到尾的演法近乎一致,就是一副理所當然,雖把角色的那純與蠢演的絲絲入扣,但看不出太多高明與神采,卻憑藉該作拿了一座金馬影帝,以今日的金馬水平看來,大概是超低標影帝,真是賺到了。而事實上,譚詠麟自從封帝之後便再也沒有獲得演技大獎的提名。
話說,當年的金馬獎還有個趣聞,奪獎的譚詠麟,上台發表感言時說了一段標準的廣東國語:「假如我是『金』的,果然是『金』的。」至今仍是「金句」。
《假如我是真的》其實是一部無論就何處觀之都是看似很簡單的電影,但它的價值在於它由簡入深,在李小璋被當眾捉捕時所言:「假的才犯法嗎,假如我是真的呢?」批判力道一股腦兒催下去,觀者此時才赫然發現片名出處何來,再來,很難不讓人在此時抽離出劇情,思考:「是呀,假如他是真的呢?」
該劇的另一特點乃是它並不取材於台灣作家對當時中共的想像,而是取材至大陸劇作家沙葉新的同名劇作《假如我是真的》,當時這齣劇可想而知是甭想取得多大成就的,演了幾次便遭封殺,還是靠我們台灣同胞來把該劇「發揚光大」的。
因為關注民主議題而被高層批判數次的沙葉新仍然在世,高齡七十六,他曾說過一句自我總結的名狂言:「挨批,得獎;再批,再得獎。」
事過境遷,大陸電影人是否敢端出自己的角度,拿出當今的藝術高度,讓沙葉新老先生有生之年一睹祖國執掌的版本?若真有能者敢放膽下去拍,肯定有機會超越這部1981年版。
但不幸的是,時至今日,靠關係文化尚存,恐怕無人願意被鎖入受封閉的穹頂吧。不過,如果哪天真拍了出來,我倒期盼看到個顛覆往昔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