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輕人──伊莉莎白霍姆斯(Elizabeth Holmes)的謊言,如何一口氣騙倒縱橫政壇數十年的兩位美國前國務卿喬治舒茲(George Shultz)與亨利季辛吉(Henry Kissinger)?
2015年,31歲的伊莉莎白霍姆斯(附圖)被《時代雜誌》選為全球最具影響力的一百人之一。她一手成立的血液檢測公司Theranos當時被譽為可望改寫人類醫療史。但就在隔年,一切全部化為烏有,世人發現她滿口盡是胡扯,所謂的革命性血液檢測,根本從沒開發出來,也沒有可行性。
霍姆斯起出提出的願景聽來簡單,她希望能夠讓人類不用再做費時而複雜的身體檢查,過程中不需要使用針頭與採血試管,只需要採集指尖的幾滴血,就能在半小時之內檢驗出200多項身體指標,只需要2.99美元(折合新台幣約80元)。如果成真,醫療檢驗將進入新時代。
2003年,當時年僅19歲的霍姆斯從使丹佛大學化工系輟學,隔年成立Theranos,決定全心投入開發這個革命性的血液檢測技術。作為一個面貌姣好、年輕又富有野心的女性,霍姆斯令投資者或者媒體都對她印象深刻。許多接觸過她的人都深信她可望會成為下一個史蒂夫賈伯斯(Steve Jobs)。
而霍姆斯也確實自認為如此,她簡化自己的穿著,試圖包裝自己的公眾形象向賈伯斯看齊,同時不斷地在各個場合高談自己的崇高理想。2011年,她更成功說服雷根(Ronald Reagan)執政時期的國務卿喬治舒茲加入董事會,陣容還包括季辛吉等位高權重的資深政治家。這些人對醫療領域一概不了解,但他們見過霍姆斯之後,無不為她的魅力折服,加上看到其他名流也參了一腳,那應該不會有問題。
這些年過八旬、九旬的資深前輩覺得自己出手既能幫助有為青年、贏取名聲,也能證明自己仍有影響力,更能從中獲益,不免沾沾自喜。但他們完全不知道霍姆斯早已洞悉他們的心態,將他們玩弄於鼓掌之中。藉著他們的背書,霍姆斯也得以接近前任總統柯林頓(Bill Clinton)與時任副總統拜登(Joe Biden),過程中沒有人發現有任何異狀。
無顯赫家族背景的霍姆斯在2014年被《富比士》封為最年輕的自力致富女性,同年Theranos市值達到90億美元。與此同時,喬治舒茲的孫子泰勒舒茲(Tyler Shultz)也對Theranos前景大感興奮,透過祖父關係,成功進入公司效力。
但當他深入內部核心之後,卻發現所謂的新興技術,全是從不同公司買來的技術拼裝而成。事實上,霍姆斯早知道這項血液檢測技術目前沒有任何可行性,內容純屬膨風,但公司已經大到不能倒,它只能持續向外吹噓。Theranos甚至在完全沒有做好準備的情況下貿然推出,並杜撰檢驗報告寄給受試民眾,許多人收到了自己罹患愛滋病或癌症的錯誤檢測結果。
泰勒舒茲發現自己的祖父受騙,隨後決定親自向他傾訴自己所見,沒想到他摯愛的祖父卻不理會他的警示。揚言公開一切真相的泰勒最後遭到霍姆斯的律師團威脅,老舒茲甚至親自要求孫子封口,寧信外人,也不信至親,祖孫情就此玩完。即便後來霍姆斯的伎倆後來已被掀開,或許出於面子,喬治舒茲仍不願向孫子低頭認錯。
這整個過程被HBO拍成紀錄片《矽谷血檢真相報告 The Inventor: Out for Blood in Silicon Valley》(2019)。從伊莉莎白霍姆斯發跡之始,一路紀錄了泰勒舒茲挺身吹哨、媒體揭露與霍姆斯身敗名裂的完整歷程。耐人尋味的是,導演試圖採訪了所有與霍姆斯見面的人,受訪者包括一早就看破霍姆斯的專業學者以及曾經對她深信不移,最後換工作也不敢把Theranos放上履歷的前親信們。
好萊塢立刻在霍姆斯被揭穿同年,立刻著手規劃電影拍攝。傳奇影業在2016年取得版權,以《華爾街日報》記者的約翰凱瑞魯(John Carreyrou)的調查專書《惡血 Bad Blood》為本進行改編。目前導演將由《大賣空 The Big Short》導演亞當麥凱(Adam McKay)出任,珍妮佛勞倫斯(Jennifer Lawrence)將飾演伊莉莎白霍姆斯,預計將會未來二到三年的熱門奧斯卡領跑之作。
目前霍姆斯面臨了11項詐欺罪名指控,如果罪名成立,將面臨至少20年監禁。但她選擇不認罪。日前她在法院上聲淚俱下,向陪審團聲稱自己在大學時選擇輟學是因為自己在學時遭到性侵,後來他求助於巴爾瓦尼(Sunny Balwani),一同投身創辦Theranos之後,卻被對方整整控制十年。
霍姆斯稱巴爾瓦尼將她視作性奴,還對她的外貌與公眾形象進行嚴格的約束,稱自己是一名受害者。輿論認為這是霍姆斯模糊陪審團見解的策略,讓整起審判變得更為複雜。雖然她的罪行大多是事實,但陪審團確實可能會因為其受虐形象而選擇輕判。目前官司仍在進行之中。
被騙得團團轉的喬治舒茲則在2021年2月以百歲高壽辭世。他是二戰老兵,早年挺身反對種族隔離,雖然作為尼克森(Richard Nixon)閣員,信譽卻也沒遭到任何損害,一路在雷根政府擔任國務卿,晚年備受尊重,堪稱是少數沒有捲入任何醜聞的政治家。但就在他過世之後的主流媒體訃聞,全在文中以大篇幅強調他如何「晚節不保」。
一直到2018年Theranos倒閉後,喬治舒茲才正式承認自己上當,並主動與孫子和解,他在聲明中表示為他的勇氣感到驕傲,因為愛孫勇敢地糾正他不該將對一間公司的忠誠置於對家庭價值的忠誠之上。
至於曾在20世紀呼風喚雨的前國務卿季辛吉,則一直沒有正面公開向社會大眾做出任何交代。據悉霍姆斯募資總額五分之三是來自季辛吉的好友,他親自向說服這些富豪投資Theranos,導致這些人最後血本無歸。曾經與各國強人斡旋、足以憑藉權勢發動政變的季辛吉,也仍會因識人不清而遭到詐騙,令世人大開眼界。
老舒茲與季辛吉等人的共通點都是富有權勢與影響力,作為長者,多少也抱持著一顆有意幫助晚輩的胸懷。諷刺的是,即便縱橫政壇與戰場數十年,最後卻在退休之年栽在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手裡。當然他們大可以為自己辯駁,說自己是一片好意,怪霍姆斯把自己包裝得太過完美。
隔行如隔山是事實,但在紀錄片《矽谷血檢真相報告》之中也提及,專家讀了霍姆斯的專訪,發現她甚至是一名科學盲,許多觀點與說法漏洞百出,完全經不起論證,但所有想挑戰她的人都怕惹麻煩而不願開口。作為一個掌握權力的人,當然也有能力進行查證,但顯然他們事前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輕易遭受到了操弄與擺佈,甚至為虎作倀。
事後有人喊冤、有人選擇噤聲、也有人虛心承認自己的過失。格局高下,其實再明顯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