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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置之死地而後生」專訪南方影展策展人黃柏喬

〔欄位〕人本教育札記341期
〔欄位〕特寫
〔作者〕翁煌德
〔攝影〕蔡依倫

「置之死地而後生」

◎ 翁煌德

前言

二○一六年的南方影展開幕式,氣氛歡騰,影展將迎來第十六個生日。然而,影展理事長、總監平烈偉卻在開幕致詞時投下了一枚震撼彈,他宣布南方影展將在是年正式停辦。消息一出,引發電影圈一陣譁然。

與依附公部門的台北電影節、高雄電影節等影展不同,南方影展的特殊性乃是在於它的獨立性,自創立之初,便以此為原則,經費以自籌為主。因為如此,南方影展鮮少包袱,得以放膽選片,無須擔心政府方面的眼光;但也因為如此,南方影展每年都得為錢操心。

回想去年遭遇到的危機,策展人黃柏喬特別淡定看待,他說,其實去年喊出來的停辦,完全不是試水溫,就是大家累了,真的覺得走到盡頭了。但也因為消息傳出,聲援忽然從各方竄出,尤其是他們曾經慧眼賞識的成功創作者紛紛來訊送暖。

這也讓辛勤的工作團隊深刻了解到,南方影展走到了現在,可不能說停就能停。正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影展終得以重起爐灶。本期將訪問到南方影展策展人黃柏喬老師,帶領我們一窺南方影展的魅力。

創立

談論到所謂小眾電影的適居地,幾乎所有人都會聯想到首善之都台北市。台北之所以適合百「展」齊放,跟經濟發展、教育水平、交通便利程度、人口數等因素脫不了關係。近期有影迷抱怨太少小眾電影在台中上映,憤而成立專頁與片商抗衡。事實上,小眾電影在台中上映缺乏觀眾,難以獲得回收,戲院、片商自然沒信心上片,而台中還是位居全國人口第二之大城。

那台南呢?在此地辦放映獨立電影為主的影展,豈是在沙漠裡種花?策展人黃柏喬老師談及南方影展的創立初衷,只說:

「我們就是不認為台南人沒有看影展的sense。」

就憑著這個不屈精神,南方影展一路走了十七年之久。

二○○一年,曾以電影【雙鐲】(1991)聞名的黃玉珊導演正式發起了南方影展。主力戰將是當年一群就讀台南藝術大學音像紀錄研究所的學生,大家嘗試連結台南市政府與高雄市政府的資源,土法煉鋼式的開啟了影展的運作。

黃柏喬老師表示,南方影展(以下簡稱南影)與高雄電影節(以下簡稱雄影)恰是在同一年創辦,所以早年形成了雙城的概念。兩個影展不僅相互支援,互通有無,後來甚至正式合辦。由於雄影早年沒有競賽,主打華人競賽的南影補足了它的空缺。直到後來雄影自行成立了競賽,雙方才正式分家。

針對當初南影為何會開辦競賽,黃老師解釋,辦一個影展如果只有觀摩片,只需要找人去選片而已,無法找出新秀。可是如果舉辦競賽,影展方便可以自己去挖掘出新的東西出來,可以自行去接觸新的創作者。

「置之死地而後生」專訪南方影展策展人黃柏喬
「置之死地而後生」專訪南方影展策展人黃柏喬

不屈的南方精神

只是隨著影展企圖心逐漸擴大,向全球華人創作者徵件之後幾年,南方影展離開了台南藝術大學的庇蔭,出外自組了南方影像學會,而這也意味著預算將更加吃緊,必須更加賣力向企業主尋求資助。然而,談及台南本地企業主的心態,黃老師說:

「對他們來講,影展是一個很短期就爆發,又結束的活動,效益沒有那麼高,贊助的方式就會少了。」

為了維持影展的「生計」,工作團隊每年除了籌辦影展,也勤接政府的案子,包括影像教育推廣,必須經常深入偏鄉,與數十個鄉鎮打交道,辦理放映活動。然而,這些看似與影展本身無關的活動,卻意外對黃老師的視野形成了莫大的影響。

「說實在的,紀錄片放映其實對這些在地人有很大的衝擊,因為這個議題跟他們很靠近,假設那邊有山老鼠的問題,你把關於山老鼠的影片帶進去,對他們而言,衝擊就特別大,因為他們有些人就是以此維生。」

黃老師說:

「這可能會面臨一些在地觀點跟外來觀點的拉扯,這就需要協調,也必須去尊重他們的意見。當然,我們有我們想要帶進去的想法,所以後來我們就定調,影像本身主體性其實不要這麼強,而是讓影片變成一個載體,變成一個平台,藉由這個影片的放映,變成一個公共討論空間,最重要的是讓在地人要講出他們的想法。」

黃老師同樣畢業於台南藝術大學,科班出身的他,表示自己原先對影像仍有些偏執,認定美學至上,議題只是其次。但隨著幾次偏鄉的放映,他驚覺影展不該只是把他單方面認為有趣的電影帶進來給觀眾看而已,這些電影能與觀眾形成什麼樣的發酵,能與在地對話多少也非常值得重視。即使觀眾與創作者間會針鋒相對,那也無妨。

由此,黃老師特別點名了他多年前特別印象深刻的紀錄片作品【輪子路上跑】(2011),他表示該片當年沒有獲得任何影展青睞,唯南影選擇該片角逐當年的競賽。黃老師說,該片導演洪瑞發其實是一個來自屏東的早餐店老闆,他原先隸屬於知名的全景映像工作室,離職後回到屏東成家立業,眼見家鄉砂石車對孩子造成的死亡威脅,便動手開始拍攝。

「【輪子路上跑】有很多的鏡頭跟拍的形式,其實都沒有很漂亮,構圖、取景都沒有很漂亮,剪接也沒有很好,但是他有拍到一些很驚人的鏡頭,也可見創作者面對公權力,面對黑道的一種勇敢的狀態,或者呈現那些平凡人面對他們遇到的不公平的事情之後,覺得自己一定要反抗的那種企圖。」

雖然影像粗糙,但這無疑代表了黃老師心中所謂的「南方精神」。

南影的難言之隱

不過,也因為這樣的選片堅持,有時候多少背離了台南一般觀眾的電影喜好。南方影展廣納來自各方較具有獨立精神的劇情片、紀錄片、動畫片乃至實驗片。不像台北觀眾,或許有被餵養多元電影的習慣;願意擁抱這樣的影展,但習慣好萊塢電影的台南人,不見得能輕易買單。

「我覺得我們越做越朝向自己的理想,說實在的,有可能跟在地的觀眾會越沒有辦法搭上線。還有就是台南在地的映演管道越來越多了,觀眾能夠在網路上看到新片的機會也太高了。」

黃老師感慨。

呼應了上一期對高雄電影節策展人黃傑老師的專訪,他當時表示,辦了多年影展,總感覺自己是在為台北市培養觀眾,主因是人口外流太嚴重。而南方影展其實也有完全相同的困擾,黃老師指出,台南大學生以外地人口居多,這些人又是影展主力觀眾群,從學校畢業之後求職,續留台南者仍是少數。

針對上述種種隱憂,為了增加在地觀影的熱度,南影近年積極在許多公共空間,如鄭氏家廟等地舉辦巡迴,也確實吸引不少觀眾前來觀賞。此外,前進高中校園也是目前的主要業務。

「雖然這些高中生不見得會留在台南讀書。但是我們也不會想那麼多,只要他還留在台南,我覺得能多一個人就是多一個人。」

黃老師苦笑道。

黃老師還以國際間首屈一指日本山形紀錄片影展為例,山形縣屬於日本的鄉下地方,並非主要大城市,也因此,影展藉由了這項特點,集結山形商家與一般市民和影展配合,凡是外賓來到此地,都有可能入住市民家中。除了令外賓感受到當地濃濃人情味,也讓市民們對影展盛事更有參與感。南影目前也嘗試進行類似的實驗,逐漸與多間台南民宿合作,也真的有民宿老闆因此跟來台的影人結為好友,還有熱情的老闆會騎車載客四處晃,令外賓大感親切。

「置之死地而後生」專訪南方影展策展人黃柏喬
「置之死地而後生」專訪南方影展策展人黃柏喬

躍向無限

被問到今年的影展主題為何是「躍向無限」,黃老師表示這得回到停辦風波來談。去年一傳出停辦,各地承蒙南影照顧的影人,包括後來因執導《十年》(2015)成名的香港導演郭臻與黃飛鵬都設法送暖,讓工作團隊感到窩心。這才讓他們理解到原來南影有如此多的朋友,同時也讓他們重新思索自己的定位。

「中國有很多的獨立影展被封殺了,或者他們的影片都必須要在影展私底下放,那南方影展或者台灣其他的影展就變成一個滿重要的曝光機會。或許國內其他大影展可能是導演第二、三部會去的地方,那一開始沒有什麼資源的創作者就可以將南方影展當作出口,他們也知道技術不是我們影展看重的絕對性因素。也有可能是我們名聲比較小,所以創作者沒有受到什麼壓力,在放的時候其實頗自由。」

黃老師解釋。

「『躍向無限』,是一個期許。南方影展的重新出發,希望是以三年為計劃,我覺得我想得有一點狂,我希望我們這三年能夠成為華人世界最重要的電影節,它必須變成華人獨立影像圈,至少在東亞的一個重要交流場所,這是我們的計劃。」

黃老師也強調了影展的「南向政策」:

「我覺得我們也特別希望跟東南亞這裡的華人影片有連結。這五年左右,你會發現台灣的新住民議題越來越多,以前都是台灣導演來拍勞工、新移民議題,但是你會發現鄒隆娜這樣的台籍菲裔導演出現了,這些人其實也有自己的話想說,開始借用影像來尋根。我覺得我們了解日本、韓國,可是這些南方島嶼更接近我們,但我們卻不了解他們。我們了解菲律賓電影嗎?」

乍看這篇訪談下來,若是影展初學者,似乎難免卻步,以為是否會有影片門檻太高的問題。但黃老師要求讀者切莫擔憂,他提醒觀眾十一月不妨考慮來聽聽影展的選片指南,同時也提醒觀眾,如果是第一次來參加南方影展,建議從紀錄片切入,因為許多紀錄片都呈現了台灣現在需要被看見的問題,與你我息息相關。

「不要覺得影展會有任何的門檻,南方影展說實在就是一個很土的影展,不要把它當成只是一個少數人會參與的活動。你就抱持著玩票的心情,如果真的難看的話你來找策展人退票。」

黃老師打包票,筆者一度以為是玩笑話,只見老師雙手一攤:「這個可以寫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