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奧斯威辛集中營指揮官之孫是全世界最知名的反納粹運動領袖之一,聲勢如日中天,連猶太人都將之視為英雄。直到2020年的一場大起底,世人才發現,原來這個人由始至終都是個騙子。不止如此,為了圓他的謊,無數人直接與間接參與了這場世紀大騙局。
他是萊納霍斯(Rainer Hoess),惡名昭彰的奧斯威辛集中營指揮官魯道夫霍斯(Rudolf Hoess)之孫。只是與其他納粹後代不同,他從不為祖先犯行辯駁,與之相反的,他以揭發祖父惡行為人生志向,並成為猶太社群最堅實的後盾。
因此萊納霍斯接受在許多紀錄片中受訪,包括《希特勒的孩子》(Hitler’s Children,2011)與《奧斯威辛集中營會計》(The Accountant Of Auschwitz,2018)等。
直到2020年,被《以色列記者》早報記者貝克(Eldad Beck)專文踢爆之後,萊納霍斯雖然確實是魯道夫霍斯之孫,但他所塑造的正義凜然的形象,全是為了獲得名聲與財富,而且以其地位涉及數十起詐騙案。究竟他心中是不是真的恨納粹入骨,甚至都成了一個問號。
事實上,許多納粹第二代、第三代仍然是堅實的納粹支持者,但為了避免遭到迫害,有些人索性選擇絕育,或者隱姓埋名,不問世事。但萊納霍斯不同,他向來活躍於反納粹的群體,公開分享自己的故事,據他所稱,自己在15歲時初次接觸奧斯威辛集中營的故事,才發現殺人如麻的指揮官魯道夫霍斯原來是自己的祖父,他在1940年至1943年親自指揮大規模屠殺。
後來他與同情納粹的雙親與兄弟斷絕關係,在20歲踏上贖罪之旅。為了表現自己的決心,他在胸口刺上大衛之星(猶太人象徵)出席反右活動,在奧斯威辛集中營拍下強調自己有多麼沉痛的照片,四處公開分享其人生際遇,以其特殊身分很快獲得高知名度,成為德國媒體寵兒。
萊納霍斯後來經常在學校巡迴演講,帶學生探訪奧斯威辛集中營。並且撰寫專書(後證實是由他人捉刀),接受報導與採訪。在2013年,他的名聲更上一層,霍斯主動致函與險些在奧斯威辛集中營被納粹醫生「死亡天使」門格勒(Josef Mengele)殺害、高齡83歲的伊娃莫澤斯柯兒(Eva Mozes Kor),在信中展現善意。
兩人隔年於奧斯威辛集中營相擁,霍斯還在胸口刺上了當時柯兒在集中營的編號。被他的誠意大為感動的柯兒,在霍斯的要求下,更直接收他做孫子。
如此美事,自然報導不斷,萊納霍斯獲得了更多關注與報導,連在以色列都對他有一定程度的敬重。如果上網搜尋「納粹後代」等關鍵字,幾乎清一色都是霍斯表示贖罪的文章或影音資料。
但是,也開始有人覺得有些古怪,記者貝克在2020年的踢爆報導之中便指出,他早在2009年就發現此人不太對勁。他說萊納霍斯當時曾主動聯繫以色列大屠殺紀念館,以高價兜售祖父的照片,他非常驚訝霍斯不選擇捐獻,而打算以此致富,還口勸他了一頓。也是在那之後,萊納霍斯開始漸漸出名。
後來在2011年,萊納霍斯又宣稱自己在閣樓發現了祖父留下的水彩畫,喊價一萬歐元轉售。2017年,他向一名80歲富商討了一萬七千歐元,聲稱自己籌拍的大屠殺電影已經箭在弦上,作品內容就是描述他與伊娃莫澤斯柯兒的忘年情誼。
霍斯佯稱自己有百萬資產,只是都在美國投資房地產。富商不疑有他,立刻解囊相助,結果後來發現他手中根本壓根兒沒有任何電影計畫,實情是,他已經債台高築,借錢是為了填補他超過二十萬的債務。
事實上,這部名為《Grandson》(2018)的電影本身的確存在,只是他的版權屬於一名塞爾維亞導演,萊納霍斯只是被攝者,不是版權持有人。
該片導演亞歷山大雷吉克(Aleksandar Reljic)與《希特勒的孩子》導演漢諾傑耶維(Chanoch Ze’evi)都被指控其實早已發現霍斯有詐,但他們為了完成自己的紀錄片,打造一個「納粹與猶太人」和解的虛假感人故事,所以都決定對霍斯的行為視而不見。
過去基於他的名聲,包括對納粹的嚴詞批判、對猶太社群的支持,使得許多人都願意對他的惡行充耳不聞。伊娃莫澤斯柯兒也在後來發覺萊納霍斯「人格有問題」,於是在她2019年辭世之前便與之切斷聯繫。
事實上,經過法院揭露,他因詐欺、威脅與暴力罪被定罪達13次,甚至曾經坐過一年半的牢。他常見的手法都是聲稱自己正在製作一部電影或寫一本書,需要資金挹注云云。基於高知名度,他幾乎沒有一次不得手,也有許多人其實同樣受騙,但擔心自己出面指控會被會被抹成「納粹同路人」,所以只好自認倒霉。貝克(Eldad Beck)指出:
「萊納霍斯是一個最高竿的機會主義者,新聞媒體帶給他的光環使得他頻頻躲過更嚴厲的刑責。」「萊納霍斯唯一在乎的就是萊納霍斯自己,給這種人一個舞台根本是一個恥辱。」
2020年,萊納.霍斯正式被法院判處八個月監禁,但只要執行80小時社區服務與付出一萬七元罰金便免於坐牢。他最後接受了這項判決,也沒有做出任何辯駁。而究竟之所以能夠讓霍斯的惡行得以曝光,很大程度歸功於他的哥哥凱霍斯(Kai Höss)。長年以來低調生活的他,早就知道萊納.霍斯是個騙子。
凱霍斯指出,一直以來向大眾聲稱自己對家人立場有多不屑的萊納霍斯,在2017年將母親送進養老院,並且用計掏空家產。凱霍斯同時也說,家裡的情況從未像萊納霍斯表現得這麼不堪。
他強調母親固然對納粹時期的建設大有好感,但雙親都沒有否認大屠殺的存在,也都認為魯道夫霍斯是一個家族黑歷史,平常絕口不提。他也透露萊納霍斯在1980至90年代與新納粹主義有往來,暗示萊納霍斯並不像自己描述得這麼嫉惡如仇。
「伊娃莫澤斯柯兒落入了他的圈套。我太了解他,他多年來都在撒謊。我心想,可憐的伊娃,從大屠殺中倖存,現在又成了一個受害者。人們很快就會相信他,因為他們只想看到好的一面,而他卻用謊言把世人唬得團團轉。」
凱霍斯感慨道:「他的行為令我感到噁心。」
祖先是一個膾子手,對於很多人來說,無疑是負面資產。但對於萊納霍斯而言,這個包袱卻能使得自己致富、獲得至高權力。此事的幫兇包括一味造神的新聞媒體、紀錄片工作者,這些促成霍斯獲得虛名的人,恐怕都得負上同等責任。
雖然僅以「血統論」斷人後路當然也不盡公允,但是像這樣靠著操縱人心、捏造形象來取得成就的人,並不是第一個,恐怕也不會成為最後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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