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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千日千夜》洛伊安德森──藝術應該永遠服膺於人文主義

在漫長的電影史上,有一些作者風格會不斷地後世導演借鑒與模仿,但也有特定某些導演的風格,是不會被複製的。例如,沒有人會去模仿洛伊安德森(Roy Andersson)。他的電影,永遠會是獨一無二的。

1970年,剛從電影學院畢業的洛伊安德森獻上首部劇情長片《瑞典愛情故事 A Swedish Love Story》,轟動影壇,票房大有斬獲。該作以青春之戀為題,輔以時下流行歌曲,詩化了少男少女的叛逆情懷。但第二部長片《旅店怪咖 Giliap》(1975)卻是市場與口碑雙輸,幾乎宣告了他導演之路的死刑。

洛伊安德森整整離開影壇25年,以專職廣告導演為生。原以為將與電影告別,卻沒想到他透過極短篇幅的廣告製作,漸漸訓練自己對影像構圖與細節的敏銳度,甚至摸索出他往日的一貫風格。

他的一系列成名之作包括數支為保險公司拍攝的廣告,其中一支影片描述一個男人在電話亭(置於畫面左側)裡購買車險,當他的保險生效之後,位於畫面右側的汽車立刻被一顆傾倒的樹給碾壓。這類猝不及防的黑色幽默,也成為了他日後以長片復出的拿手絕技。這段期間,他拍了超過五百支廣告片。

洛伊安德森精華廣告集錦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走進商業的洛伊安德森就不再以藝術家自居,他仍然保有自己的堅持,例如從來不拍頌揚美好家庭價值的廣告,繼續遊走在灰暗邊緣。許多客戶起先或許會有疑慮,但營業額都因為他的廣告飆升,也都乖乖閉上嘴巴。經過這段期間的歷練,也讓他終於存得一筆可觀的資金,得以復歸電影圈。

談起這段淬煉出自己創作風格的25年,洛伊安德森的回應是:

「在整個藝術史上,大多數繪畫作品都是委託之作。但他們可以如此藝術,完全不受客戶影響。僅管那是為了錢而創作,你依然會感受到那種自由。」

洛伊安德森曾說自己《旅店怪咖》之所以失利,是因為自己當時喪失了剪接權,作品已經變成不是他想像的樣貌,不難理解他日後對創作全面掌握的執著。在復出首作《二樓傳來的歌聲 Songs from the Second Floor》(2000),他開創了自己的獨有風格,讓每一個鏡頭如同一場獨立的故事,難以看到具體的情節串連。採取深景身、廣角鏡頭,而場景設計也都不合寫實,卻如同一張畫,而畫中的人物宛如鬼魅。

談到這種美學的建立緣由,洛伊安德森說自己是受到藝術史的啟發,因為接觸了象徵主義、表現主義與荒誕主義的作品,讓他決定揚棄對現實主義的依戀,真正讓啟發的電影作品包括賈克大地(Jacques Tati)的《遊戲時間 Playtime》(1967)以及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的《揚帆 And the Ship Sails On》(1983)。他說道:

「我從此看到了夢和幻想的豐富性。在夢裡,你是完全自由的。透過夢,我可以嘗試組合各種不搭調的元素。」

後續的《啊!人生 You, The Living》(2007)、《鴿子在樹枝上沈思 A Pigeon Sat on a Branch Reflecting on Existence》(2014)繼續延續這樣的風格,並更深層地觸碰歷史與政治的禁區,後者更榮獲威尼斯影展金獅獎,使之登上影壇之巔。

上述三部片合稱為「人生三部曲」,不過洛伊安德森仍然沒有打算停下腳步,去年以阿拉伯民間故事集《一千零一夜 One Thousand and One Nights》為靈感,完成了《千日千夜 About Endlessness》(2019),並在威尼斯影展獲得最佳導演榮銜。

在該作中,有夏卡爾(Marc Chagall)畫作的復刻,也有希特勒(Adolf Hitler)與同黨在狼穴面臨大勢已去的窘況,他以一顆又一顆具有歷史意義又看似無意義的生活鏡頭敘述人生百態。其中一顆很容易被忽略的鏡頭,描繪一個父親在泥濘的足球場為女兒綁鞋帶,看似瑣碎,或許卻彰顯了幸福的真貌。

洛伊安德森曾說:

「當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被問到『活著的意義是什麼?』時,他答道:『是看到另一個人眼中的幸福。』我認為這是一個美麗的答案。」

許多人認為他的作品有時美好、有時殘酷至極,就像《千日千夜》中也出現了指涉中東人的名譽殺人(honour killing)傳統。洛伊安德森認為自己更貼近哥雅(Francisco Goya)的觀念,認為自己的創作路徑與之有些類似。從傳統的巴洛克繪畫,一直延伸到晚期的表現主義風格。

對此他解釋道:

「哥雅向我們講述了他對存在的看法,有時非常悲傷與無望,有時卻又充滿希望,有時卻又非常怪誕與殘酷。但最重要的是,他是基於人文主義來進行創作。我也認為,藝術應該永遠服膺於人文主義。」

《千日千夜 About Endlessness》(2019)電影預告
本文與 CATCHPLAY+ 合作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