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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QUEER》從小說到電影,凝視一段被遺棄的慾望旅程

不願意稱自己是Gay的作家,在殺害了妻子之後,完成了一部同志文學巨作。

1946年,32歲的威廉布洛斯(William Burroughs)因為涉嫌持毒被捕,他與同樣深陷毒癮的女友瓊佛瑪(Joan Vollmer)倉促成婚,從美國一路逃到墨西哥,計畫躲個五年,直到追訴到期為止。

威廉布洛斯在手頭上還算寬裕,因為他的家族靠販售加法器賺了一大筆,即便在經濟大恐慌時期,布洛斯的家族都不受影響。不過享有經濟上的特權,卻未必與幸福劃上等號。

在13歲那一年,布洛斯就認定自己喜歡的是男性。而在高中的畢業前夕,布洛斯與另一個男同學的情書被學校發現,兩人遭到學校即刻開除(另一說是他自請退學)。還在對性向進行探索的布洛斯後來光顧了一家妓院,失去童貞,不過在哈佛大學就學期間,他卻更愛流連紐約的地下同性戀酒吧。

在歐洲遊學,布洛斯在德國(威瑪時期)、奧地利、匈牙利等國進行「同性戀文化考察」,還曾在維也納的三溫暖與年輕男子溫存。後來他娶了一名德國猶太女性回鄉,不過這只是要幫她取得美國身分而已,兩人之間並無情愫。

1939年,為了向自己暗戀的男性示愛,布洛斯切下了左手小指的最後一個指節,作為「愛的信物」。此事讓布洛斯的父母感到不安,這才讓他們意識到兒子的性傾向。布洛斯的父母隨後送他去進行精神治療,希望能夠「導正」他的性傾向,布洛斯服從了這項安排。

接著,瓊佛瑪出現了。

佛瑪是個不折不扣的知識分子,精通文學與哲學,可說「垮掉的一代(Beat Generation)」之所以成氣候,正得歸功於她,因為她當時將自己在紐約的公寓借給作家艾倫金斯堡(Allen Ginsberg)、傑克凱魯亞克(Jack Kerouac)等人聚會,而且總是能在交流之中提出最具洞察力的意見,因此她又被稱為垮掉的一代的謬思女神。

因為金斯堡作媒,布洛斯與佛瑪陷入了熱戀,還曾在停車場野戰被捕,布洛斯在此時似乎意識到自己也能愛上女性。不過這對才子佳人卻也成了毒品的奴隸,佛瑪即便有了身孕也依然沒有改善,而且用藥的程度令友人們都感到驚駭。

婚後躲到墨西哥,兩人狀態一如既往,佛瑪也因為毒癮與酒精成癮,臉部變得極其腫脹。夫妻之情此時已經蕩然無存,布洛斯甚至曾當著朋友的面賞了佛瑪一巴掌,在外界眼中,兩人儼然像是活在地獄之中。

唯一能夠讓布洛斯得以消解生活苦悶的,似乎就是在外尋找年輕健壯的男人。不過這也讓他同時感到矛盾,因為已與女性結婚的他,相信自己已然逐漸從「同性戀」這個疾病當中「痊癒」。可以想像,布洛斯的心態是極其矛盾的,既相信自己已經不是同志,卻又忍不住向男性求歡。

1951年9月6日,這對怨偶與友人在酒吧聚會。酒醉的布洛斯取出一把手槍,高呼現在是玩「威爾泰爾(William Tell)」的時候了。這個遊戲的玩法,是將一個物品放在一方頭上,另一方試圖擊落之。同樣醉醺醺的佛瑪也同意了,順手將高腳杯放在自己的頭頂上。

布洛斯拔槍射擊,一道孔洞從佛瑪的腦門裂開,鮮紅的血流淌了出來。佛瑪一命嗚呼,得年僅28歲,生前她曾數度求死,卻沒想到自己最後會死於一場遊戲。

儘管許多人認為布洛斯可能有動機殺妻,但也沒人會認為他會笨到在大家面前犯案。布洛斯被當地監獄拘留了13日,最後是靠他的家人砸錢賄賂墨西哥官員與彈道學專家,才讓他得以獲得保釋。眼見審判不斷拖延,布洛斯最後決定回到美國受審。媒體當時對此事也有報導,不過顯然並不把他視為前途似錦的文學家,而將之視為闖禍的紈絝富二代。

現在世人普遍相信這是一起可怕的事故,而非布洛斯蓄意謀殺。但可以確定的是,這起事件從此改變了布洛斯,他聲稱自己獲得了創作的能量與靈感。曾自言道:「如果不是因為瓊的死,我永遠不會成為一名作家。」並強調有一股「醜陋的精神」試圖佔有他的心智,而透過寫作與之對抗,是生命的唯一出路。

在等待審判的期間,布洛斯將自己在墨西哥尋歡作樂的生活寫成《Queer》一書,作品主人翁威廉李正是他的化身,而其追求的對象尤金阿勒頓亦有所本,是21歲的退伍軍人、留學生路易斯・馬克(Lewis Marker)。

年輕的路易斯・馬克並非同性戀者,但他並不迴避布洛斯的追求(事實上,甚至已經到了騷擾的程度)。布洛斯在書中將其描寫成潘安再世,但艾倫・金斯堡見過他本人,卻惡毒地說他長得很窮酸、皮膚很差,說他是「令人作嘔的稻草人」。

不過情人眼裡出西施,布洛斯只是在書中呈現了他心目中馬克的形貌。事實上,儘管布洛斯為了紀念妻子,曾說出自己是為了她才寫作的話,但他曾私下跟金斯堡說,自己走向創作之路完全是為了馬克,還說「如果馬克不喜歡《Queer》,我就不再寫了」。

在《Queer》之中,讀者甚至見不到瓊佛瑪的身影,主人翁被形塑成一個富有且英俊的中年單身漢。不過這並不意味著布洛斯不夠誠實,他一樣坦率地揭露了自己追求路易斯・馬克所遭遇的挫折感,處處可見對生活的絕望。

可以說《Queer》除了人物的姓名與外型刻畫之外,完全都是基於現實,就連兩人去厄瓜多叢林中尋找死藤水也是真有所本。不過馬克卻也在這趟旅程之後決定結束與布洛斯的關係。

《Queer》沒有在1950年代發表,原因之一與社會風氣有關,在麥卡錫主義主導之下,同性戀者被視為國安威脅,數千名同性戀者被迫離職或被解雇,史稱「薰衣草恐慌(Lavender Scare)」。

另一個在當時盛傳的陰謀論則聲稱全球同性戀者組成了一個秘密國際網路,以操造文化、政治與媒體,圖謀顛覆西方社會,保守派專欄作家約瑟夫艾索普(Joseph W. Alsop)也曾撰文推廣這個荒誕不經的說法,儘管世人後來發現他本人就是一名深櫃同志。

不過也許真正讓布洛斯不願發表此作的原因,正是因為馬克對《Queer》感到無動於衷。1952年十月,布洛斯寫信給金斯堡,稱馬克不在乎這本書,也不看重他。直到1985年,美國社會風氣丕變,《Queer》才得以出版。直到布洛斯於1997年過世之前,象徵著馬克的尤金阿勒頓仍會不時在他的其他作品登場。

1997年4月15日,布洛斯在他的日記之中寫道:「昨晚,我夢見了馬克。」三個多月後,他便與世長辭。馬克則在隔年過世,他與越南籍妻子安享晚年,育有兩子,從未公開談過自己對布洛斯與《Queer》的想法。

至於布洛斯本人,儘管他的同志事蹟早已為人所知,而且他的《Queer》也在學界激起激烈討論,但他卻在一次接受採訪時說道:

「我這輩子從未當過一天Gay,我非常確定我不是任何相關運動中的一分子。」

事實上,布洛斯認為自己是Homosexual,而不是Gay。對他而言,Homosexual是描寫自深性向的中性字彙,而Gay這象徵著一個族群。向來反威權、反建制的布洛斯擔心同性戀者如果變成一個社群,消費主義與資本主義的文化規範會滲入這個社群,就會變得集中且統一,會被政治化,而他從不信任任何有政治性目的的團體。

對於布洛斯而言,《Queer》不是寫給同性戀族群看的作品,不帶有任何討好或娛樂大眾的意圖,他甚至反對這本書被歸類,因為這純粹就是他寫給馬克一個人的情書。

當義大利名導盧卡格達戈尼諾(Luca Guadagnino)與編劇賈斯汀庫里茨克斯(Justin Kuritzkes)合作將《Queer》搬上大銀幕時,似乎就謹守了這個創作原則。丹尼爾克雷格(Daniel Craig,圖右)與德魯斯塔基(Drew Starkey,圖左)分飾威廉李和尤金阿勒頓,俊男組合反映的是書中所描繪,而非現實。

許多觀眾看完《Queer》之後大惑不解,不過編導兩人也許只是想要忠實呼應布洛斯的創作核心,即這本書、這部電影本來就不是給世人理解的,而是單純關乎於一個男性(作者)對另一個男性的愛慕,是一個絕對私人的作品。但這完全不代表你不能從中獲得共鳴或者享受這部作品。

在完成《Queer》後,布洛斯續寫了自己的另一部作品《裸體午餐 Naked Lunch》(1959),並在1991年被大衛柯能堡(David Cronenberg)拍成電影。儘管兩部電影改編相距33年,劇情與導演手法也大相異趣,卻都有著布洛斯的作者本色,值得齊觀。

而電影版本,最有趣的改動,無疑是《Queer》的結局。

儘管改編盡量依循小說的文本,但為了構築出電影的結局。賈斯汀庫里茨克斯參考了威廉布洛斯的日記,做出了個人認為近年來最超現實也最浪漫的電影收場。

各位影迷,請留言分享你看完這部作品的感受吧!

《QUEER》(2025)電影預告
本文與 MyVideo 影音隨看 合作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