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自以為已經沒有電影能給你驚喜時,總是會出現這麼一部作品給你一拳重擊,而這些作品往往來自於過去。莎莉波特(Sally Potter)執導的《美麗佳人歐蘭朵 Orlando》(1992)便是這麼一部震撼之作。看完也突然理解蒂妲史雲頓(Tilda Swinton)為何現在連古一和老男人都願意演,一生能有機會如此以這樣的高度去主宰一部電影,已經值了。
其所講述的主人翁歐蘭朵,出生於16世紀,因為承諾女王不再變老,便一直維持同樣的形貌。活著活著,忽然從男變女。他/她親身體會數百年下來的貴族生活流變,甚至一度前往東方歷險。明明是關於一個人的故事,卻是每五十年一躍。當下實在不知自己看了什麼,但若不將歐蘭朵視為一個人,而將之視為一個國家、一個文化、一個民族或者一個「觀念」,便能知悉創作者的野心。
電影改編自20世紀現代主義與女性主義先鋒作家吳爾芙(Virginia Woolf)在1928年發表的小說《歐蘭多:一部穿越三百年的性別流動史詩 Orlando: A Biography》。吳爾芙本身是一名雙性戀者,與其說是小說,歐蘭朵更多是自我反映,包括片中的俄國女子莎夏一角,靈感也來自她現實生活中的情人薇塔(Vita Sackville-West)。
生理性別為女性的吳爾芙在與薇塔的交往之中,重新檢視了性別的意義,以及性向的模糊性。而在電影《美麗佳人歐蘭朵》之中,雌雄難辨的歐蘭朵則無法只能用看待一個人的角度檢視,他/她是如此不斷地吸收新的觀念,無論是疆域的變遷,潮流的改變。
吳爾芙在原作中,由男變女的設計,似乎也暗示著長期以來文壇獨尊男性的傳統必須面臨革新。而且並非是讓女性與男性相對的概念,必須跳脫「兩性」的桎梏,男性與女性是可能同時存在於一個軀體之中的。
這個觀念交給莎莉波特來處理,自然不是以文學切入。在片末,歐蘭朵之女舉著一台攝影機在草原上奔跑,以一個充滿野性的手持影像為故事收尾。其所暗示的,不就是要讓女性打破影壇長期為男性把持的傳統嗎?然而,她始料未及的是,將歐蘭朵之子的性別從男性改成女性,反而成了她這部片最難以被原著書迷接受的改編之一。
對我而言,莎莉波特嘗試以她的方式從意識流的原作中找尋一個邏輯的編排,以死亡、愛情、詩歌、政治、社會、性與出生共七個章節來整合故事,顯然是一個符合電影敘事的改編策略。
至於向來以雌雄兼具的嗓音聞名的英國歌手吉米薩默維爾(Jimmy Somerville)在片末高唱的〈來了 coming〉,更是將作品上升到經典層級。那個「來了」,所歌頌的是一個打破性別疆界的新時代的到來。但這個時代來臨的宣言,似乎無法令1992年的電影人理解,在奧斯卡獎只提名區區兩項。莎莉波特的野心與蒂妲史雲頓的神乎演技,全然被排除在外。
「我來了!我來了!/我跨越/越過千山萬水,奔向你/在這統合的時刻/內心感到狂喜/在此地,在此時/我終於自由/是的,終於,終於/擺脫過去/擺脫向我招手的未來/我來了!我來了!/身臨此境/既非女,亦非男/我們彼此相融,合而為一/共有一張臉孔/我們彼此相融,合而為一/立足大地/遨遊寰宇/我剛出生,超脫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