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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2022關渡電影節總評「尋覓另一種看得更遠的方法」

近期看見有電影業界的資深製片在臉書發文,表明希望特地前往關渡電影節看看新銳學生製作。不只如此,凡是論及短片發表平台,這個影展都會在列表上頭,說明它的影響力日漸增強。外界可能很難想像它的籌辦單位是以台北藝術大學學生為主,而且每一屆都會換上新的團隊進行規劃。

事實上,目前國內不少影展的弊病在於,受到政府標案限制,每年都可能重新換上新的團隊辦理,而每個單位往往都想著要推翻前朝的累積,為影展換上嶄新的面貌。但關渡電影節的好處卻在於,雖然執行者可能有所不同,但每一屆的主軸都非常明確——也就是均以學生作品為主體。

我在去年的總評〈新星群的凝聚與誕生——評2021年關渡電影節〉當中曾提及,高雄電影館主辦的青春影展在2019年停辦,對學生創作者影響甚巨,這讓關渡電影節的重要性格外受到重視。但沒想到就在今年,青春影展順利復辦,而且因為搭配線上放映,成功獲得不少矚目。

我並不認為要將這些學生短片影展視為彼此競爭的關係,但這些短片影展之間若能有所區隔,對整體影展環境發展會是好的,因為如此一來,便可以讓不同主題、類型與理念趨向的作品都能獲得展示的空間。就以今年為例,青春影展、金穗影展和關渡電影節可謂「三展鼎立」,其中關渡電影節的特色在於評選作品的團隊以學生為主,而非資深業界影人坐鎮,這無疑是關渡電影節最可貴的精神。


▌未必最佳,但觀點獨特:淺談幾部學生短片

如果是以完全的專業角度進行評選,可能選出的會是在各個面向的技術與表現到位的作品,換言之,有時會容易選出一些匠氣之作。但看過今年關渡電影節的入選作品,我反而覺得許多影片的選擇更像是一種宣言,像是一群學生構成的策展團隊想要透過這個影展,讓大家看見他們的聲音與影像偏好,一般人都可以從中挑出不少毛病,甚至覺得難以忍受,但卻不諱言裡頭存在著一種違反主流的堅持。從中,似乎也能看見學生導演深受什麼樣的作品影響。

《下午》

當法國新浪潮席捲影壇時,你一時間可以在全球各地的作品看見尚–盧高達(Jean-Luc Godard)的美學影響。而在今年關渡電影節當中,便有不只一部作品令人聯想到韓國導演洪常秀的風格,例如林杰的《下午》。這部作品描寫一名女子報警指稱有人闖進她的家中,但身穿便服的警察看來卻不像是來辦案的,在百無聊賴的日常寫實之中安排悖於常理邏輯的情節,便是洪常秀的拿手好戲。但觀者不需要因此認為這是尋章摘句之作,這也許不是傑作,任何一個發展出自我風格的導演都會經歷此般過程,即從滋養自己的導演身上找到茁壯自己的營養。

《怪風》

邱甯雅的《怪風》差點令人想起程偉豪的《保全員之死》(2015),幸好受困於頂樓的男子沒有真的選擇當起蜘蛛人。故事以簡單的九分鐘敘述完畢,描寫一個準備赴約與女友家人見面的男子不慎受困頂樓。不停歇的手機對話之中,我們可以漸漸理解這個男人的個性,也大致知道他與女友的關係走到了什麼程度、又將面臨到什麼樣的危機。這又是一部以對話而非影像語言為導向的作品,導演以相當精練的調度與對白,讓觀眾建立對人物的認識,創造了有懸念,也令觀者對故事發展有所期待。

《啊朋友,再見!》

至於范文翰的《啊朋友,再見!》雖然在去年已經獲得金穗獎評審團特別獎肯定,但整體放映機會其實並不算多,或許很多影展還是無法接受它在製作上的粗糙、低限的表演方式。如果能理解范文翰的創作脈絡,看過他在西寧FIRST青年電影展榮獲學生單元最佳影片的《原諒》(2015),便能得知他曾歷經寫實創作的階段。在前往台灣留學之後,他選擇了新路,向李紅旗的《寒假》看齊,作品調性猶如芬蘭名導阿基郭利斯馬基(Aki Kaurismäki)之作。

故事之中涉及四次道別場景,一是與欠錢不還的故友、二是有夫之婦、三是試圖自盡的路人、四是過去的競爭對象。所有人物都以極為肅穆的態度完整地交代他們真實的想法,這種不加掩飾的、文謅謅(有時近似翻譯體)的口語表達,很容易讓觀者對故事感到疏離,但這顯然正是導演刻意為之,意在強調這是一個屬於他的世界觀。范文翰的厲害之處在於使用極個人化的表達令觀者產生共鳴,或許他的秘訣就是用矯揉造作的語法來諷刺這個矯揉造作的世界,選擇有意識性的「假掰」,可說遠遠強過不自覺落入窠臼的文藝腔與無病呻吟。

《是日大暑》

另一位風格丕變的導演,是過去以《雨水直接打進眼睛》(2020)、《讀取中,請稍候》(2021)受到青睞的王彥蘋。她的作品也確實有越拍越偏離寫實的趨勢,在新作《是日大暑》當中,以網球場上的兩位女球僮的對話展開,直到觀眾已經分不清所見是現實抑或夢境,片長僅六分鐘,像是導演的影像習作,卻能令觀者深感意猶未盡,其實就創作意圖上來看,它已能謂之完整而精準了。

《少年與凶兆女 vs. 奪命鴛鴦》

同樣試著挑戰奇幻類型的還有盧昀的《少年與凶兆女 vs. 奪命鴛鴦》,描寫一名男高中生深信深夜電視的主持人,認為世界即將走向末日,唯有一個鋼盔能「開啟新世界的大門」。由於這個節目的製作看來是如此沒有可信度,因此觀眾可以直接將作品視為惡搞式的喜劇,因此忽然出現一個可以預知未來的少女似乎也並非不可預期。

可以看見導演相當認真地貫徹了類型片的企圖,在配樂、服裝造型、美術布景上也堪稱花了不少心思。不過既然故事前提已經能讓它直接被視為一部B級片,試著更簡化一些、進而更怪誕一點,或許可以更添風味。說到底,主演的演員無法給予適切的表演也是本片的最大遺憾,但這仍得歸咎於主創者的選擇。只是無論如何,就野心而言依然不容忽視。

范文翰的《啊朋友,再見!》去年已獲金穗獎評審團特別獎肯定。 圖/取自公共電視臉書粉專
范文翰的《啊朋友,再見!》去年已獲金穗獎評審團特別獎肯定。 圖/取自公共電視臉書粉專

《龔囝》

若說就類型嘗試最成功的作品,我心中認為非林治文和劉澄雍共同執導的《龔囝》莫屬,這部片在金穗獎和青春影展雙奪大獎,被認為是這一年成績最佳的學生製片。該片成功之處在於演員表現有相當強的說服力(尤屬胡智強),而在選材上也相當理想,舞龍隊相當重視每一個成員的團結配合,少了任何一個人就無法成立,也猶如電影製作的隱喻。就青春勵志的面向,本片甚為討喜,而在劇情結構上,編導也沒有明顯犯錯。

作品之中的確存在致命的缺陷,即中間夜戲的表現竟勝過尾聲的高潮戲,後段也許受限場地與臨演人數,場面張力也不夠凸顯,但這畢竟是學生製作的非戰之罪。可以想見未來《龔囝》很有機會發展成長片或影集,屆時除了能夠讓戲更精緻之外,或許也能夠更深鑿舞龍傳統與台灣文化的關聯性。


▌視野未必深,卻絕對更遠

從本屆關渡電影節的片單之中,便可深刻理解,將學生短片視為某種「習作」的想法可能未必精確了。許多作品已經展現了導演的深厚調度實力,他們欠缺的只是舞台實戰的機會。確實也有許多作品不具完整性、甚至有些自溺,但影展方的選擇卻也表現了他們對電影的觀點與態度,學生的視野或許未必「深」,但卻絕對更「遠」,因為那代表的是下一代電影的樣貌。

受限文長,仍有多部潛力作品值得影迷予以關注,包括模糊虛實的次文化之作《吸血鬼與魔法師》、電影語言精練且出色的《光榮之路》、喜劇節奏拿捏得宜的《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以及各個面向都堪稱整齊精良、在表演與對白都堪稱上乘的《套子套》與製作表現擁有高水準的《保全阿檳》,好片不少,族繁不及備載。我也誠摯建議關渡電影節可至少在未來設立一座觀眾票選獎,與其它影展結構不同,該影展的觀眾多半以影視科系的學生為主體,不免好奇就學生的觀點來看,哪一部作品會是大家的心頭愛呢?

《龔囝》在金穗獎和青春影展雙奪大獎,被認為是這一年成績最佳的學生製片。 圖/金馬執委會提供
《龔囝》在金穗獎和青春影展雙奪大獎,被認為是這一年成績最佳的學生製片。 圖/金馬執委會提供
本文同時刊載於 鳴人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