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欄位〕人本教育札記340期
〔欄位〕特寫
〔作者〕翁煌德
〔攝影〕鄭雅之「超越極限的硬核搖滾」
◎ 翁煌德
前言
筆者初次參加高雄電影節是在二○一四年,當年完全是以學生身分南下朝聖,事前對影展的風格、調性全不熟悉,甚至沒有事前買票,有什麼就看什麼。第一天便選了大森立嗣執導的【秋葉原無差別殺人事件】(2014),觀影過程可說是嘖嘖稱奇。該片揉合友情、愛情與變態殺戮等衝突元素,即便在最病態的戲碼也嘗試惹觀眾發笑。
對影展選片風格已有一定敏感度的我,一連看了五天下來,竟有種隱約察覺其電影路線、卻又難以明確定義的困惑感,越看越上癮。從此,每年十月,高雄電影節成了我首選的影展,甚至可說是全國至愛的影展。
當來電向高雄電影節的聯繫人詢問訪談事宜時,對方的反應也令人發噱,竟回道:
「你確定嗎?我們高雄電影節是很Hardcore的影展耶!」
Hardcore?那是什麼?高雄電影節又是如何逐漸形成出這樣的特異風格?長年在高雄電影節擔任長片策展人的黃晧傑老師,將引領我們進入高雄電影節「硬核」世界。
電影節的硬核搖滾
近期新聞熱烈報導新莊將設立國家電影中心,屆時會有電影放映廳等等豐富設備。就此而言,高雄比台北走得更遠,早在二○○一年,當地政府便在愛河旁設立了高雄市電影圖書館,隨後也搭配了高雄電影節以饗當地影迷。不過畢竟是處在影展草創時期,仍在摸索方向,起初是採取標案的方式供策展團隊和行銷公司招標,使得每年的策展品質不甚穩定。
二○○七年是高雄電影節(以下簡稱雄影)的重要轉折,黃老師所屬的公司得標,且有三年的時間可以擦亮高雄電影節的品牌形象,他們決定撇開過往放映二輪片或院線片的路線,大力邀請更多佳片來雄影進行首映。那年他們就邀請到了才在威尼斯影展影評人週拿下最佳影片的【最遙遠的距離】,並請到女主角桂綸鎂出席盛會。
「以往的平均參加人數是三千人,我們那時候是一萬人,所以是有比較突破性的成長,也是第一次用收費的方式來做影展。」
黃老師談到當年的許多嘗試,成效直接反映在市民的參與度上。且當年除了力邀話題作品,也邀請了獨立樂團滅火器前來開唱,帶動影展氣氛。
因為影展的蓬勃成長,高雄電影館逐漸與高雄電影節團隊合流,建立起密不可分的關係,總算擺脫了過往受限於標案的不穩定時期,此舉也得以留下高雄當地的策展人才,不必再費心從台北聘人南下工作。
此外,在影展區隔性上,高雄電影節也逐漸走出與台北影展比較的考量,而選擇走出自己的路。眼見北部的金馬影展與台北電影節都分別朝電影長片領域發展,雄影團隊看上了短片競賽的可能性,於是著手與東京短片節洽談合作。才短短幾年,高雄電影節短片競賽已有亞洲第二大短片競賽之美譽。
至於選片的風格上,則如前文所言,便是以Hardcore(又譯硬核、硬蕊)為影展的策展中心之一。什麼是Hardcore?有人解釋這是代表絕對的極端,也有特別赤裸、重口味的含義。雖難以使用中文定義,但相信一看便知道「來者不善」,大概是難以令常人所接受的。
黃老師表示自己在就讀嘉義中正大學時期便常在校自辦電影放映活動,在那個膠卷至上的時代,他甚至曾隻身搭車上台北扛【藍色大門】(2002)的三十五釐米拷貝回學校放映。畢業後,黃老師因緣際會進了鄭文堂導演的公司,也與許多硬派音樂結下不解之緣,與Hardcore再也密不可分。
「我自己本身有在做野台開唱、策劃一些舞台,然後都跟一些比較搖滾、比較另類的樂團合作,像是我們早期都跟閃靈、滅火器或者濁水溪公社都是同一掛的,影展選的片也是偏這一類。」
雖然平常在大學曾經策劃蔡明亮、侯孝賢的專題影展,但黃老師心之所向其實是非主流的搖滾音樂。
可是,嘗試太過「偏激」的路線,難道不會嚇走觀眾,或讓市場越做越小嗎?黃老師輕鬆化解了大家的迷思:
「高雄的文青掛不會這麼多,所以如果強調歐洲三大影展的話,可能沒辦法得到太多的迴響。內容比較重口味的一點,音樂性比較強一點,就會吸引比較多的觀眾。而且其實每年進來的不只是大學生,有很多退休人士與家庭都會來看,連阿公阿嬤都會來。」
然而,高雄電影節作為綜合型的影展,也並非都全走偏門,黃老師指出在黑色電影與歌舞電影等類型,雄影都有著力,在影史經典的耙梳上一樣不遺餘力。以今年為例,【黑幫經典:修復紀念】單元選映了名導昆汀塔倫提諾(Quentin Tarantino)的首部長片【霸道橫行】(Reservoir dogs, 1992)與經典名作【教父】(The Godfather)系列,都可望是會獲得主流觀眾喜愛的經典傑作。
開拓新觀眾
成功的市場區隔與風格建立,果真讓雄影獲得相當良好的口碑。回想二○一四年,高雄市議會一口氣將雄影的預算砍成零元,一度引發軒然大波,許多市民團體完全自發性地對雄影表態聲援,最終也讓影展起死回生。種種跡象,顯示高雄電影節真正落實成為了高雄人的日常,更是高雄人的驕傲。
有別於北部影展百花齊放,論起高雄地區,真正具有影響力的影展似乎只有高雄電影節。如果有達到真正落實的效果,是否代表雄影能再擴大規格,或者意味高雄也有空間容納更多的影展呢?
「高雄其實很奇特,每年都在培養台北的觀眾,我們影展觀眾大學畢業後,都跑去台北了,客群到了三萬人就是緊繃,一直上不去。後來做了田調才發現,我們新的觀眾占比非常高,很多都是大一第一次來看,大四就離開去台北,甚至還去當台北電影節或者金馬影展的工作人員。」
黃老師語帶無奈地繼續說明:
「所以我們的困境是,當我們想要做更大的時候,發現高雄留不住年輕人,外移人口非常多,對我來講是一個隱憂,不只是影展,而是整個藝文人口都是這樣子的情況。」
為了解決雄影觀影人數的停滯困境,黃老師所引領的策展團隊也有了新鮮的構想,從去年開始,雄影推出了【劇院現場】單元,顧名思義,即是將劇院現場搬上大銀幕。這番嘗試無疑是想要擴展更多觀眾群,目標將劇場觀眾也一網打盡,黃老師指出:
「高雄沒有像台北這樣有一個得天獨厚的藝文環境去培養觀眾,甚至還有外縣市前來的人口,所以我覺得我們要做的是去開發基本的電影觀眾以外的人。開始做【劇院現場】之後,觀影人口真的有增加,這些進場的觀眾都是以前不會來電影院的。」
除此之外,黃老師也強調雄影長年積極在高雄校園推廣巡迴宣傳,多次跑下來的經驗,確實都有為影展注入新血。只是,黃老師也坦言每回只在影展前進行推廣,似乎也只是短期間的衝刺,影展狂歡結束後,能否讓觀眾持之以恆地關注電影才是根本問題之道。
「大家看電影的習慣只是在雄影期間的話,那其實培養新觀眾是很累的。如果說高雄電影館可以每個月培養觀眾,我們每一年到了雄影應該是收割才對,我不需要去培養。所以電影館平常怎麼去規劃他們的影展是很重要的。我覺得這是最大的優勢,我們有自己的電影院,應該是要可以培養我們自己的觀眾群才對。」
黃老師語重心長地說。
線上觀看的創舉
在今年五月的坎城影展,評審團主席阿莫多瓦(Pedro Almodóvar)針對競賽片中有作品僅在網路平台網飛(Netflix)中映演,而選擇不進入傳統戲院放映的作法表達不以為然。這番對新平台表示否認的言論,很快成為各界熱議的話題,一方認為電影在何處看都一樣是電影,一方則認為電影不在戲院演怎能稱是電影。兩方可說互不相讓。
早在二○一四年,雄影便推出了「雄影雲端戲院APP」,自然與上述話題有密切相關。只要打開手機下載這個APP,便能在線欣賞所有入選的優秀短片,即使人不在高雄,仍能得到參與感。這個做法在國外也許早已行之有年,在台灣卻是首見,無疑是台灣影展史上的革命性創舉。
「其實線上觀看已經是一個趨勢,我們還是希望電影院跟手機是並存的,你在電影院觀看的感覺跟在手機的感覺是基本上是不一樣的效果,所以我覺得是讓觀眾去選擇你想要去電影院享受這樣的感官娛樂,或者你想要比較方便一點在手機上看。我覺得我今天都提供給你,看你想要做什麼。」
黃老師直接表態不認為採取這般作法,就意味著自己否決了傳統戲院的映演。
同時,黃老師也坦承由於地域區隔,影視基地多位於台北,透過雲端戲院,其實也有助於位於北部的片商與投資者可以直接「線上挖寶」,促成新導演有更多機會被關注。
結語
回歸到今年影展本身,黃老師推薦以短片為主體的【高雄拍】單元:
「短片有一個好處是它有時候不是在講一個故事,而是在講一個概念,你進去的就是進去了。但是長片你必須要看到後來才知道你喜不喜歡,那我覺得【高雄拍】的短片就很適合你初入門的時候去了解影片的樣貌,導演的風格是什麼?攝影的方式是怎樣?故事是怎麼說的?從一個短短的影片裡面我覺得就可以認識電影到底是什麼,這是一個很棒的媒材。」
針對第一次參加影展的讀者,又問道黃老師有什麼要跟讀者分享的呢?黃老師娓娓道來自己初次參與影展的心路歷程,他說自己那時就是完全盲選,挑了劇照就看,卻也因為這樣不設限的態度,而徹底被影展的魅力給折服。
「你不需要去聽太多別人的意見,你來影展應該是要有一種冒險的心態,你應該要跨一步去嘗試你以前從來沒見識過的世界,去開拓你的視野,放開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