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與2020年的金馬獎對東南亞影人來說,無疑是不平凡的,因中資電影的缺席,東南亞電影與影人在過去兩屆的金馬獎中,終於有了「被看見」的機會,大馬導演張吉安更是在第57屆金馬獎中一鳴驚人,不僅憑藉首部長片《南巫》榮獲金馬獎最佳新導演,也一舉奪下了最佳新導演奈派克獎、亞洲電影觀察團推薦獎與國際影評人費比西獎。然而,東南亞華語電影產業是否真的如表面上那般欣欣向榮?本文將以第58屆金馬獎入圍名單為引子,分析東南亞華語電影於2021年的表現。
自2019年中資電影因政治因素全面退出金馬獎後,台灣電影界不免對最終開出的名單感到悲觀,畢竟許多中、港大導的新作都將缺席,似乎只能倚賴台灣本土電影撐場。結果當年東南亞華語片異軍突起,《夕霧花園》與《熱帶雨》雙雙提名最佳劇情片。而在2020年,來自馬來西亞的《南巫》則大放異彩,一舉囊括最佳新導演奈派克獎、亞洲電影觀察團推薦獎與國際影評人費比西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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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評論者都認為這也堪稱是一種因禍得福,雖然名單不再見到張藝謀等大導的名字,但取而代之的卻是更生猛有力的東南亞新銳。在今年公佈入圍名單之前,許多影迷也不免期待,今年會不會再次出現與《南巫》相提並論的作品?
結果入圍名單出來,無疑令人大失所望。最終獲得提名的東南亞電影嚴格說來僅有兩部,分別是新加坡導演曾威量的《一抔黃土》(2020)以及緬甸華裔導演李永超的《二〇二〇年的一場雨》(2021)。由於李永超目前定居台灣創作,因此他的這部作品在產地上則被標上台灣與緬甸。
《一抔黃土》所提名的最佳紀錄短片是金馬獎首次設立的獎項,篇幅較短的紀錄片自此不再需要與紀錄長片爭奪一席之地。如果就紀錄片的種類來看,本片可歸類為直接電影(Direct Cinema)的範疇,有別於一般通俗紀錄片注重創作者本人的觀點(常以旁白等方式介入),曾威量則有如牆壁上的蒼蠅,默默地利用攝影機作為雙眼,引領觀眾觀察他的父親配合政府遷墳的過程。
由於新加坡地小人稠,為了妥善利用土地,政府遂要求國民配合遷墳,清出的土地便可建設納骨塔。曾威量沒有對父親進行採訪,只是看著他參與整個經過,也一起紀錄了外籍移工在現場挖掘墳墓的工作過程。觀者乍看或會質疑作品太簡單,卻不能否認導演每顆鏡頭的選用與組成、節奏感,都能讓人感受到平實之中的詩意性。
提名最佳紀錄片的《二〇二〇年的一場雨》則是李永超集結費時七年拍攝的家庭影像而成。期間他多次返回家鄉帕敢,拍攝弟弟與他的兩個稚子一路走來的生活,從挖掘玉石的的景象,一路延伸到COVID-19疫情對當地造成的衝擊。雖然沒有淩厲的批判口吻,但無論是對政府挖路的觀察,還是到翁山蘇姬的選舉告示,似乎都在在暗示了緬甸社會的灰暗現狀。
如果將討論擴大的導演國籍,今天其實也還有兩位東南亞籍導演在金馬獎有新作問世。出身馬來西亞的蔡明亮以華語老歌為名,創作了《良夜不能留》(2021),與《一抔黃土》共同角逐最佳紀錄短片。該作比《一抔黃土》又更簡潔純粹,它只是將攝影機擺放在2019年11月香港銅鑼灣的街頭、天橋等處,雖然導演一語未發,但從那些被塗掉與撕毀的標語殘片來看,都能看見作品隱含的政治觀點,只是蔡導不走平俗的控訴路線,而是採取更低限的敘事策略。
同樣出身馬來西亞的何蔚庭這次與妻子胡至欣連袂執導的《青春弑戀》(2021)提名了本屆最佳導演、剪輯等五項大獎,使之成為今年唯一提名金馬獎個人項目的東南亞籍創作者(提名最佳女配角的溫貞菱的母親為菲律賓華人,但她本人是台灣籍)。作品本身在處理的是當代次文化環境生長的青年與青少年的迷惘狀態,導演野心不小,以四個以人名來命名的章節,穿插多名人物之間的情愛糾葛。但導演對次文化的觀察卻有點流於刻板,這齣戲的品質不甚穩定。
若將範圍擴充到出品公司的層面,則不得不提入圍本屆最佳劇情片等12項的《濁水漂流》(2021),該片由mm2滿滿額創作香港有限公司出品,而該公司總部則位於新加坡。近年mm2積極在東南亞與中、港、台各地佈局,但提名金馬獎最佳劇情片還是頭一遭。
這部由李駿碩執導的劇情長片所講述的是香港深水埗的街友生活,表面上與東南亞無涉,其實劇中由謝君豪飾演的「老爺」,在身分上卻是來自越南的華僑難民。已經不知多久沒有人在香港電影之中論及在港越南人的身分認同,早期在1970年代中期越戰尾聲,大批越南難民移居至香港居住,早年許鞍華的「越南三部曲」便是在處理這項議題。
早期香港仍有強制性遣返政策,但在進入千禧年後,香港政府才放寬對越南難民及船民的限制。但許多人都沒有繼續探詢這些在港越南人後續的生活,在謝君豪的精湛詮釋之下,實在地喚起了觀眾對該群體處境的關注。有趣的是,這個角色或也有政治象徵性,當年多數越南人正是為了逃脫越共清算而遠走他鄉,沒想到在當代的香港,終究仍然難逃共產黨的直接治理。
過去香港人看待越南難民,一時之間難以同理,但現在反倒變成大批香港人如同當年的越南難民一般選擇移民,堪稱歷史的諷刺。謝君豪以該角色提名了金馬獎最佳男配角獎,也是今年唯一獲得提名的東南亞角色。
許多影迷都好奇,為什麼原先風起雲湧的東南亞勢力突然消失。一個原因最簡單,或許是報名的作品未受青睞,今年依然還是有其它東南亞華語長片報名,例如新加坡導演陳子謙就以新作《24》報名,但最終沒有提名,被置放在金馬影展的「華語映射」單元。
相信今年來自東南亞的華語電影報名數量應該不會少,究其根本原因,還是在於品質未及標準,其中的關鍵原因或許只有金馬獎評審知道,筆者無法妄自臆測。只是單純就現實來看,實在會讓人懷疑東南亞電影前兩年引起的炫風會不會只是曇花一現。下次等到東南亞電影再次獲得成績,難道又得靠陳哲藝、張吉安領銜嗎?
第二原因則是潛在佳作可能根本沒報名,例如原本呼聲最高的馬來西亞導演陳翠梅新作《野蠻人入侵》(2021)最終沒有出現在入圍名單之中。該片曾獲得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評委會大獎,可見品質應當不差,沒提名的原因很可能是因為該片具有中資背景,為避免引起麻煩,片方大概索性選擇不參與金馬獎競賽。其中一項線索是該片甚至沒有出現在影展觀摩單元,而這通常是遺珠之憾的去處。
東南亞華語片為求資金而與中國公司合作是無可厚非,但如果因此很失去金馬獎舞臺、少了一個曝光管道,對創作者而言也是遺憾。然而,東南亞諸國本身不若香港與澳門是在中國治理之下,理應不該持有同等的顧忌,但從《野蠻人入侵》直接消失的情況看來,說明中共仍然對創作者仍構成壓力。這對金馬獎來說是警訊,對東南亞華語創作者何嘗不是?
本文同時刊載於 访问 The Intervi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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