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圖由左至右依序是庫柏力克、湯姆克魯斯、妮可基嫚。)
電影《大開眼戒》一度被批評過時、欠缺現實的基礎,卻在20年後被奉為先知之作。
2019年,涉嫌在豪宅大開未成年性派對的紐約大亨傑佛瑞愛潑斯坦(Jeffrey Epstein)在監獄裡自縊身亡。有法醫指出他的頸部骨裂狀態更常見於被勒死的人,媒體也質疑為何在他死前獄友就被換房。更啟人疑竇的是,看守人員理應每30分鐘就要巡房一次,但他們對早已曾試圖自殺的愛潑斯坦卻疏於監管。
事實上,愛潑斯坦可說是不得不死,因為他身上握有太多億萬級權貴的秘密,被揭露的英國安德魯王子(Prince Andrew)只是其中之一,有傳言更認為受他招待的人很可能包括國家元首級的人物。因此他的死,令人吃驚,卻不令人意外。而他所知道的一切,也隨著他的死,永遠石沉大海。
事實上,早在1999年,史丹利庫柏力克(Stanley Kubrick)執導的《大開眼戒 Eyes Wide Shut》(1999)就曾經描寫過這樣的禁忌場合。劇中,由湯姆克魯斯(Tom Cruise)飾演的醫生比爾哈佛與妻子鬥氣過後獨自漫遊在紐約街頭,他無法原諒妻子愛莉佛竟坦承自己曾幻想與一名陌生男子做愛。隨後,比爾偶然從舊識口中得知一個秘密豪宅派對的通關密語。好奇心作祟,他換上面具闖入其中,卻意識到自己將永難抽身。
隨著愛潑斯坦之死,這幾年美國時事評論家頻頻引述《大開眼戒》的劇情內容,像是希望能從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在劇中,這個僅供權貴參與的盛會,所有人的身分都是秘密,甚至彼此也未必會知道對方的姓名。而任何試圖洩密的與會者,都將面臨殺身之禍。
當《大開眼戒》上映之時,不少評論指出庫柏力克的選材太過時,在敘事節奏飛快的1990年代,故事也被認為進展過於緩慢。知名影評人大衛愛鐸斯坦(David Edelstein)更批評劇中的派對欠缺現實的基礎。不過誠如馬丁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對這部片的辯護,他說該片在上映之時被批評是在意料之中,如同所有庫氏的作品如《鬼店 The Shining》(1980)等作,它們總是在第一時間遭到誤解。
隨著愛潑斯坦醜聞爆發,事實證明庫柏力克的創作不是空中樓閣,甚至令人懷疑他本人是不是曾經置身其中。在交出《大開眼戒》定剪版後幾天,庫柏力克便溘然長逝。是不是出現有力人士介入、認為庫柏力克說了太多?此類陰謀論不脛而走。
或許一個傳奇的作品總是需要這類陰謀論去「支撐」,然而這些傳聞本身也不全然是空穴來風。目前《大開眼戒》的確普遍被稱為是庫柏力克的「未完成作」,有鑒於他過去經常在首映前都還在微調的慣性,定剪版當然不可能不再調整。只是目前世人所看到的完整版跟當時的定剪版究竟有何落差,則成了永遠的謎。至於庫柏力克是不是有意在作品之中反映光明會、共濟會或山達基教的秘辛,也永遠不會得到具體的解答。
除了《大開眼戒》本身令人著迷的神秘色彩,這部作品的花邊新聞也同樣令人感到詭譎。在戲中飾演夫妻的湯姆克魯斯與妮可基嫚(Nicole Kidman)在戲外也已經結婚六年,堪稱好萊塢最受矚目的金童玉女。不過在本片問世後兩年,兩人便宣告離異。
其實庫柏力克最早的主角人選並非這兩位明星,早在20多年前,他就已經試圖改編這部由奧地利小說亞瑟史尼茲勒(Arthur Schnitzler)在1926年發表的《綺夢春色 Dream Story》。起初他一度是想做成喜劇片型,找上伍迪艾倫(Woody Allen)或史提夫馬丁(Steve Martin)主演。只是隨著製作一再延宕,他的創作構想也一再改變,最終才成為了現在的模樣。
1995年,庫柏力克在自己位於英國的莊園與湯姆克魯斯會面,兩人從古董聊到紐約洋基隊,最後不免俗聊到了《2001太空漫遊 2001: A Space Odyssey》(1968)。湯姆克魯斯說自己在六歲時看了這部作品,久久不能自已,不停思考空間與存在的意義。
彼時庫柏力克已經拿定主意要讓眼前的年輕俊秀出演自己的男主角比爾哈佛,一方面華納基於票房考量也向他施加了一些壓力。
庫柏力克隨後遞出邀約,湯姆克魯斯也提出要求,希望他能與妻子妮可基嫚連袂主演。庫柏力克同意了,卻也丟出了一個令人難以想像條件,他要求兩人必須搬到英國無限期參與演出,直到作品宣告完成為止。這對夫妻同意了,但他們還是輕看了庫柏力克的完美主義,原以為拍攝頂多六個月,結果沒想到整整拍了15個月,甚至被金氏世界紀錄認證為史上連續拍攝最長的電影製作。
眾所皆知的,對於在拍攝現場有如暴君的庫柏力克來說,演員只是一個讓他實踐自己構想的工具,他的演員很少有機會能夠喧賓奪主。對演員的不尊重使得拍攝過程中屢傳風波,哈維凱托(Harvey Keitel)與之發生衝突走人,由薛尼波拉克(Sydney Pollack)緊急上陣救火。庫柏力克折磨人的執導技巧美其名是在剝去演員的表皮,卻也像是一種心理控制的手段,光是一場湯姆克魯斯走過一扇門的鏡頭,他就請他足足走了95次。
許多人謠傳這對夫妻檔要求各自的情慾戲必須在對方監看之下進行,但其實實情正好相反。庫柏力克採取分別給予指導的模式,並且禁止兩人分享筆記,目的是為了要讓兩人在現實之中也對彼此之間產生猜疑與不信任。在開拍之前,他更要求兩人進行一個精神分析會談,讓彼此向對方進行深入的自我揭露,妮可基嫚事後承認這個過程很殘酷,
「模糊了他們自己和虛構角色之間的界線」
一場存在於主人翁比爾想像之中的床戲開拍時,湯姆克魯斯被要求不能現身拍攝現場。庫柏力克請妮可基嫚與一名男模特兒擺出五十多種情色的姿態,並且禁止她與丈夫分享。因此片中湯姆克魯斯對妻子外遇的猜疑與想像,那種痛苦的反應一部分甚至是真實的。
《大開眼戒》普遍被八卦媒體認為是這對夫妻檔離婚的導火線之一。長期以來一直維護自己英雄形象的湯姆克魯斯在這次的轉型之中也沒有獲得影迷支持,但錯並不在他的身上,畢竟在片中的高潮戲之中,他甚至沒有辦法露臉,與其說庫柏力克要的是他的演技,不如說是他的票房號召力。在一次訪談之中,湯姆克魯斯也坦白地說自己不喜歡比爾醫生這個角色。他說:
「我不喜歡他,這是令人不快的經驗。不過如果我不演,我又會無法原諒我自己。」
畢竟,能與名留青史的大師合作,有多少演員可以輕言拒絕?
承前文所述,在經歷了早期的陰影之後,與其它庫柏力克的作品一樣,《大開眼戒》獲得了重新的審視。關於這部作品的神秘細節不斷地被揭露,包括片中取景的古堡當時隸屬於兩個世紀以來全球最富有家族羅斯柴爾德家族(Rothschild family)所有,1972年一場在同樣場景的豪宅舉辦的奢華派對照片被公開,與電影之中的描繪有些相似,令人懷疑庫柏力克是不是也曾為座上賓。
更詭異的是,眼尖的觀眾更發現揭露傑佛瑞愛潑斯坦性交易案的記者賴瑞塞洛納(Larry Celona)竟出現在片中的報紙特寫(比爾當時正在閱讀關於吸毒過量的報導)之中,種種巧合令人不寒而慄。
再換一個角度來看,《大開眼戒》之所以看來歷久彌新,不也是因為該片對父權體制進行了清晰的影射?一群掌握權勢的男人在城堡之中將女性視為玩物。在 #MeToo 事件之後,許多人驚覺原來平常熟知的男性名人居然也是掠奪者。其實平常我們不曉得,只是因為他們都緊緊地了戴上了面具、披上了長袍而已。所謂的古堡奢華派對,也可以視為一種隱喻。
至於究竟這個故事要告訴我們什麼?我想,與所有告訴夫妻應該要向彼此坦然相對的電影完全相反,庫柏力克似乎是在提醒我們,愛侶之間可千萬別把一切都攤出來給對方看,穩穩地守住自己的秘密才是一場婚姻的和諧之道。
當妮可基嫚被記者問起,她在那場精神分析會談裡頭到底對湯姆克魯斯說了什麼。她說,他們兩人已經發誓,永遠不會對外說起。只是當時為了角色的詮釋,他們都對彼此坦率地道出了一切,也許他們最終真的為了成就藝術而付出了代價。
有人說,《大開眼戒》是一部史上最不適合愛侶進場觀賞的電影,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