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馮斯瓦還小的時候，他父母把他找來問話。他們對他說神父培耶納（Bernard Preynat）對他所做的事，是不對的。
「神父不該吻你的嘴，也不該摸你的屁股，他可能會為此入獄。」
馮斯瓦的母親說道。
馮斯瓦卻為神父緩頰，只因為他知道這樣會「害」他與同儕們的教會夏令營泡湯。他的哥哥路易此時突然闖入，童言童語地補上一句：「我想去夏令營，培耶納不會碰我的，他只喜歡幼童！」
這是《感謝上帝 By the Grace of God》（2019）其中令人為之駭然的一場戲。對了，這片名取得很妙，若沒細讀電影簡介，大概會以為這是一部福音電影。但這其實片中這是樞機主教巴爾巴蘭（Philippe Barbarin）在記者會上的公開發言，當他在表述培坦納的犯行已經過了法院追訴期時，對著記者感嘆：「感謝上帝！」
美國人拍攝《驚爆焦點 Spotlight》（2015）時，全國天主教徒只佔兩成。但導演歐容（François Ozon）當時為了讓《感謝上帝》上映，可是吃盡苦頭，要知道法國有四成人口信奉天主，阻力難以想像。在電影上映之前他便捲入官司，由於培耶納神父當時尚未被定罪，他搬出無罪推定大旗，指控歐容不該拍攝一部將他實名揭露的電影。即便他承認自己的確有戀童犯行。
《感謝上帝》的故事描寫了三個不同受害者的視角。故事之初，已經是五個孩子的爸的天主教徒亞歷山卓偶然發現一項驚人事實，曾在童年性侵自己的培耶納神父依舊在主持兒童夏令營。他雖是虔誠教徒，卻認為真相必須被道出。後來他真的與培耶納本人見到了一面，對方也坦然認錯，但最後主持的教會代表卻要他們緊握彼此雙手，向天主禱告。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對於亞歷山卓而言，這簡直對他又是一次受害。而且教會顯然也沒有進一步動作，只想持續掩蓋，於是他憑著一己之力，繼續尋找其他受害者，決定團結起來向教廷施壓，並找出在中間試圖掩蓋培耶納犯行的勢力。
你以為這是一部反天主教電影？倒也不然，片中受害者各有立場，有人認為自己站出來正是為了想要改革天主教弊端、掃除變態神父，也有人已經宣告棄教，指出如此罪惡淵藪就該從此消失。相關辯證在片中一直持續到最後一刻。此外，片中也涉及到被害者為何保持沉默多年的根本原因，切入角度堪稱細膩而全面。
不過當歐容在製作之時，便清楚知道沒什麼教徒會好聲好氣地跟他溝通，所以他只在事發地里昂拍了幾個外景，其它場景都是移師比利時與盧森堡拍攝，以免遭遇任何形式的電影審查。也因為主題在法國太大膽，Canal +等傳媒集團都拒絕提供任何資金。
不過真相就是擺在眼前，培耶納在1980至90年代確實猥褻了至少85位童子軍成員，他們的年齡大約是7至14歲。歐容基於道德勇氣，堅決開拍，並在2019年一月收穫兩場勝利，首先是法國法院駁回了培耶納控訴，同意《感謝上帝》可以在法國上映。兩天後，歐容以本片在柏林影展榮獲評審團大獎殊榮（一向是坎城寵兒的歐容，卻是在柏林參加競賽，原因也令人遐想）。
隨著《感謝上帝》所獲得的矚目，關於此案的討論度也隨之激增，伴隨而來的是法院的宣判。培耶納被判刑五年，但他卻轉而責怪教會高層，說他們早就知道他的「壞習慣」，卻沒有打算要治癒他。而被視為知情不報的樞機主教巴爾巴蘭原本被判處緩刑六個月，隔年卻被改判無罪，得以全身而退。當時曾對著大家說「感謝上帝」的他，對媒體再次表態：「我看不出我犯了什麼罪。」
電影真的能帶來改變嗎？
本週二，2018年年底成立的法國天主教會性虐待問題獨立委員會公布了獨立調查報告。結論指出自1950年以來，有至少2900至3200名戀童神父與教徒在教會之中服務，共計33萬名法國兒童在這段期間遭到猥褻。
法國人聞之不免失色，很多人或許都耳聞過身邊這樣的事，但具體數據提出來，還是不免感到詫異。
法國主教德穆蘭─博福爾（Eric de Moulins-Beaufort）立刻出言向社會道歉，請求社會原諒，並承諾會進行教會改革。教宗方濟各（Pope Francis）也對該報告的結果表示遺憾，稱自己感到「很痛苦」。
雖然不能將這個報告的貢獻歸功於歐容的《感謝上帝》，但他畢竟是法國第一個以神父戀童事件之時事搬上大銀幕的導演。他透過電影讓觀者看見受害者所面臨到的身心糾結，以同理的角度看待他們的遭遇。這無疑促使了法國社會更願意團結起來面對這從來無人願意探尋的黑暗境地。
天主教國家愛爾蘭在2009年也曾經公布類似的調查報告，揭示自1980年代以來有至少有3.5萬名愛爾蘭人在天主教教會遭到虐待，包括強暴等性虐待。該報告促使天主教勢力從此在政界式微，也促成這個九成國民信仰天主教的國家接連通過同婚合法化與人工流產合法化等法案。
那法國呢？對於法國人來說，或許一切變革才正要開始。
本文與 myVideo 合作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