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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評|《巴比倫》(2022):生活的甜蜜

電影《巴比倫 Babylon》(2022)絕對是今年最值得去大銀幕體驗的電影之一。

看過《樂來越愛你 La La Land》(2016)的觀眾都知道達米恩查澤雷對早期電影史的愛,這回他更是直接把背景搬到了1920年代的好萊塢。除了與《萬花嬉春 Singin’ in the Rain》(1952)有著一些致敬巧思之外,也同樣是在講述默片演員走向有聲電影時代的不適應,這些橋段當然《萬花嬉春》都有,但查澤雷的表現手法更為狂暴了一些。

《萬花嬉春》也同樣有一場明星晚宴的戲碼,但比起《巴比倫》的荒淫豪奢,那實在是含蓄了許多。具體場面當底是如何,現代人也難以得知,但每次讀到早期美國電影的一些文章,都會驚訝地發現早期電影人的瘋狂和淫亂程度是真的沒底線的(片頭派對的用藥過度事件也是真有所本),畢竟後來對電影界進行道德規範審查可是要等到1934年的《海斯法典 Hays Code》推出之後。無論查澤雷的版本是不是最貼近真實,但的確更貼近我們的想像。

許多人或會質疑,早期美國影壇理應更保守,亞裔與非裔面孔怎可能獲得舞台、女性又是何以有機會執導演筒?但其實這些呈現都是當時的真實情況。

好萊塢草創時,是一群「邊緣人」共同打造出來的,例如歐洲移民、女性等等,因為過去沒有規範,好萊塢製片廠是從無到有構建出來,適合那些在社會上尚無一席之地的族群來開發,就連LGBTQ族群在當時也不需要掩飾自己。本片完美呈現出了這種早期好萊塢的活力。

只是隨著《海斯法典》的極端規範端出,這些歷史大多被掩蓋了,即便是《萬花嬉春》也沒有呈現出這些面向(該片依然受法典規範)。從這個角度來看,查澤雷也許不可能拍出一部能夠超越《萬花嬉春》的作品,但至少他在時代的重現上,有了更細膩與貼近真實的描繪,還給了這些早期電影先鋒一個他們應有的位置。

不過與此同時,查澤雷並沒有刻意去美化早期好萊塢製作現場,畢竟在那個沒有規則的時代,一切都是失序的,不像現在有工會規範,也有維安制度。過於膨脹自我的明星(電影明星是歷史上第一個真正意義的「世界巨星」)濫用權力、大開毒趴、舉槍亂射的狀況,也是更為普遍,當時的人並不像我們現在能充分理解這個現象可能遭致的後果,畢竟一切現象都是新的。

特別喜歡布萊德彼特(Brad Pitt)當中飾演的傑克康拉德,你可以看到第一場大戲,他如何在混亂當中穩住陣腳,彰顯出永恆的巨星風采。對比有聲電影時代後的挫折,他的明星地位不再,所有職位都有了更明確的分工、好萊塢走進更專業化的產製,一場他站在海邊望向劇組的幾顆鏡頭,你可以感受到他的落寞、深知自己沒有跟上時代的孤寂感。

過去以乖乖牌、英雄形象登場的陶比麥奎爾(Tobey Maguire)飾演的幫派大老也是我的心頭愛,一顆特寫鏡頭讓他露出一口黃牙和為了掩飾年齡而抹上的妝(在20世紀早期,男人化妝並不是很罕見的事),你可以看到一個演員真的為了角色而把自己放在了後頭。之後他宛如走進但丁(Dante Alighieri)筆下的地獄,一層一層地見證時代最黑暗的面貌。查澤雷似乎深怕我們把那個時代想得太美好,一再給予了適度的平衡。

從這部片當中,你可以感受到查澤雷實在對電影太有愛了。不僅內容在談電影產業,就連敘事結構與主旨都能與很多電影進行對照,最明顯的連結無疑是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的《生活的甜蜜 La Dolce Vita》(1960),同樣在講述一個信仰喪失的時代(《巴比倫》片名也源自聖經典故),同樣有著面對所見感到徬徨失措的主人翁,他們同樣對於身邊生命的忽然逝去感到不解,也不知該不該讓自己一路墮落下去。

就另一個角度來看,這部電影在談的是有聲電影與無聲電影的世代轉換,看似與今人無涉,但別忘了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正好也是在影史的重大轉折點,串流時代的衝擊導致世人減少進入戲院的意願,電影的定義被挑戰,影響力甚至被高質感製作的影集給取代,已經不再有人能驕傲地以電影演員的身分自居。

在這個時代也有人很快地選擇轉移,找到適應自己的模式,卻也有人依然堅持守住自己的位置,可能是拉不下臉,或者不相信自己能不能做到。《巴比倫》的題旨看起來相當「古老」,但其實一切角色處境似乎都能與現在的電影產業產生一些對應。或許三十年後,我們也能在電影院看到一部有如《萬花嬉春》的作品,描述的是串流時代之下電影人遭受的衝擊也說不定?

不過我認為達米恩查澤雷的信念是相當清楚的,也曾經嘗試拍攝過影集的他,這次執導了這樣一部野心勃勃的電影來證明電影的魅力。這顯然完全不是一部能在家裡用電視或手機能體驗或感受的作品,越接近電影的尾聲,你越會明白這個道理。

《巴比倫 Babylon》(2022)電影預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