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登期數〕人本教育札記331期
〔欄位〕特寫
〔作者〕翁煌德
〔攝影〕陳詠雙「成為更好的觀眾」金馬影展執行長聞天祥談「青少年電影團」
◎ 翁煌德
前言
二○一五年金馬獎的星光大道,一如往常地星光熠熠,眾多明星踏上紅毯,快門聲此起彼落。輪到首次擔任金馬獎執委會主席的張艾嘉走上紅地毯時,後方卻尾隨著一眾陌生面孔,個個穿著體面,卻藏不住稚氣。
經主席解釋,大家才知道原來他們是金馬影展首次招收的「青少年電影團」團員,年齡從十五歲到十八歲不等,其中最小的還正在就讀國三。他們得以在該年的金馬影展前獲得「集訓」,修習電影知識,金馬獎頒獎典禮也等同他們的結業儀式。談到為什麼張艾嘉主席要帶著這群年輕人走上紅毯,聞天祥老師直言不諱地說:「就是要昭告天下,強調金馬想做這件事。」
金馬青少年團的創建與創見
現任金馬影展執行委員會執行長的聞天祥老師發跡甚早,學生時期就嘗試在週記撰寫影評,投稿也獲得報刊雜誌青睞。考上輔仁大學後,一手創辦電影社,推廣電影不輟。直到現在擔任金馬影展執行委員會執行長,在台灣推動更具規模的國際影展,但聞老師依然是抱持著學生時期的初心。
談到這項青少年電影團計畫,聞老師解釋這原來並不是自己的構想,而是張艾嘉的提議,自己只是執行者。
「源頭是二○一五年的坎城影展。」聞老師娓娓道來這項計畫的背景:
「張姐(張艾嘉)主演的《山河故人》入選了坎城影展的主競賽,所以人也來到了坎城。她很清楚坎城基本上只服務專業,不開放一般觀眾,還是以買家、賣家為主。不過有一天她卻瞥見影廳湧入了十幾位年輕人進場看片。」
眾所皆知的,金馬影展本來就設有「金馬電影學院」,集結各地的年輕導演、編劇及攝影師一起拍攝短片,但招收學員確實比較「進階」。而張艾嘉自己早在一九八八年就曾創立栽培有志從事藝術工作的年輕人的果實文教基金會。於是張艾嘉提議,金馬影展對年輕人的培育這塊可以再加強。
青少年電影團為什麼是招收十五歲到十八歲這個範圍?聞老師解釋:
「因為現在大學的資源非常多,不再像以前很難參加活動,張姐覺得應該把注意力往中學移動,剛好也跟我的感覺不謀而合。」
只是報名者眾,該如何揀選出合適的學員?
「首先感受你對電影是不是有那麼高的熱情。」聞老師表示:「第二個就是觀點。我們不希望你對電影史、類型瞭若指掌,我們想要特別的孩子。」
一個人,沒有同類
侯孝賢執導的《刺客聶隱娘》在二○一五年榮獲坎城影展最佳導演,掀起國內電影圈一波熱潮。在這部電影的海報上,標上了「一個人,沒有同類」的文案,這是隱娘講述青鸞舞鏡典故後的喟嘆。好玩的是,這句當年正紅的電影詞,卻也恰好為這群年輕學子下了個明確的註解。
「第一次聚會的時候,孩子都會強調自己沒有同類,一直強調自己是異類。」
聞老師不禁莞爾:
「我自己其實以前也是這樣子啊,但我倒不覺得自己沒有同類。只是後來我再想一下,發覺可能我十五歲到十八歲認識的同學都是異類,所以我們都是異類時就不覺得自己是異類。這群青少年們對電影的某些特殊的觀察和喜好,可能很難在他們的同儕之間找到意氣相投的。」
不過聞老師並不覺得自己「打造」了這群青少年,而再三強調:
「上課對我來講其實只是推他們一下而已,因為他們本來就很特別了。」
參與學子的觀影經驗雖然不多,但聞老師並不認為這是一個問題,因為他看到的是這群青少年的「悟性」,而這個集訓的目的只是為了要打通他們的「任督二脈」,正呼應了聞老師所言的「推他們一下」。
「我們希望有歷史的、有類型的、有作者的,有所謂本土的,影展的、面對面(與影人互動),大方向一致,教材上做小調整。」
綜合兩屆辦下來,聞老師表示課程的方向已定,唯在第二屆新增了一堂紀錄片的課程,帶著大家觀賞了李家驊導演的紀錄片《二十五歲,國小二年級》,聞老師分享了課程造成的奇妙效應:
「這部片講到關於成長的創傷,我覺得那是一個非常親密的,這個反而就不是我講,反而是同學們講,過程中他們驗證了電影的討論跟批判相當大的成分是來自個人的觀影成長經驗的特殊性,這個東西我與其用講的,不如實際讓他們講,就發生了。」
除此之外,聞老師在一連串課程中也帶著學員們看默片時期的作品,看大師如侯孝賢、蔡明亮或李安等導演的作品,並帶著大家討論這些名作,幫助他們用更細緻的眼光來看待電影。只是這些乍看對青少年來說有些艱澀的題材,卻一點也沒能嚇倒他們,在課程結束後,甚至沒有人願意離開,還繼續追著聞老師請教。這逼得聞老師為新一年度的第二屆青少年電影團增列Q&A時間,希望能夠讓他們問個盡興。
更好的觀眾
那麼,聞老師對於這群學子的期望究竟是什麼呢?聞老師提到,這個問題第一屆就有學員問過,他回答得言簡意賅:
「我希望你們變成一個更好的觀眾。」
看到學員一臉錯愕,他才進一步解釋:
「我並不認為接觸到這個就會實用到讓你們變成一個影評人、變成一個導演、變成一個攝影師或變成一個演員。」
「為什麼說要做好一個觀眾?你的視野更寬闊、更深刻,就是先從這件事開始。你去看卓别林的《尋子遇仙記》(The Kid),這是九十年前的電影了,一方面它告訴你很多限制不是限制,有些地方精彩到告訴你有語言根本是沒用的,所以沉默對他們而言不是限制。就像說當你要寫一首詩,你有字數和韻腳的限制時,不代表寫出來的東西就是比較差的。
你如果可以欣賞一百多年的東西,也可以去理解你現在看到的東西,然後你可以在這個觀影的過程中、在我跟你討論的過程中,驚訝地發覺到:『天啊,原來可以這樣看電影』,或是原來它是有這樣的賦比興,有一層、兩層、三層的意思,無論你日後變成一個創作者也好,變成一個研究者也好,甚至你就是一個觀眾也好,我覺得都是一件很美的事情。
而且不只是看電影,因為我們在看電影的時候我們就在看問題,對不對?在看人,在看你的世界,我覺得你就不會去講出那種粗暴的、無禮的或者是踐踏別人的話語,但是你會更堅持一些原則,我覺得這兩件事是不相違背的。你很捍衛你的某些原則的同時,你也會更寬容的,堅硬又柔軟的去看待很多的事物,我覺得這本來就是美或藝術的力量。」
就此,聞老師道盡了他對這群學生期許,似也闡述了他之所以長年在電影界耕耘的中心信念。
經歷了一年,一群所處環境的異類一相聚,成了同類,也迸發出了難以置信的火花。在二○一六年,有幾位首屆團員自組臉書粉絲團為電影撰寫短評,可以視為參與青少年電影團之後,這群年輕人持續為自己發聲的渠道。
這樣的發展,聞老師感到十分欣慰,還反駁了那些批評他們的「大人」:
「憑什麼這件事情只有你可以做?就只有《視與聽》(Sight & Sound magazine)可以做?這是我們關心台灣電影或華語電影的一種表現,我覺得這種遊戲都是有意義的,因為這都是一個參考座標,不用把它看得那麼認真或嚴重。」
目前這項計畫顯然已經漸漸產生了些許影響力,只是影展能夠影響的範圍終究有限,聞老師除了希望這群參與青少年電影團的學員能夠將自己所學也能影響校園同儕之外,也提及了對電影基礎教育的想法。
「以前我們會覺得老師在課堂上放電影是非常不負責任的行為,是一種偷懶,當然不是這樣子的,你放了一個東西,你要負責的,你要怎麼去放,怎麼去帶?應該要有教案的,應該要有這種規劃和訓練的,我覺得每一科都能用到電影,但是問題是老師怎麼知道這些電影的存在?怎麼幫他們去建構這個教案?這是一個大工程。」
聞老師語重心長地說。
聞老師還指出數年前有學校指定觀賞榮獲奧斯卡獎提名的傑作《茉莉人生》(Persepolis),卻引發家長會質疑「學校是否圖利特定廠商?」等等光怪陸離的反對聲浪,這些都扼殺了學校跟老師再去做這件事情的動力。聞老師現在採取的作法是開列建議片單,給中學、小學老師參考。如果老師有興趣可以納入教案,但是聞老師自承這只是「點的思考」,全面性的思考還有賴國家教育政策落實。
對你的期許
在國內教育尚欠缺電影領域的教學之下,聞老師表示金馬影展會持續辦理青少年電影團,利用金馬影展的力量繼續推廣電影教育。
筆者最後特意問道,相信莘莘學子看了這篇文多少一定心生嚮往,對於這群來年想報名的青少年,聞老師能不能給一些建議?
聞老師直率地答道:
「我覺得很簡單,想來的人你一定要是非常非常愛電影的人,不然不要來浪費資源(笑),你必須非常愛電影,你要讓我們感覺到,讓我們知道你很愛電影,以及你自己的觀點是什麼,這就夠了。」